民国究竟值不值得粉

殷玉鑫

我是导语君

青天犹在白日非，每逢双十叹式微。又是一年双十节，“民国热”依然流行于天朝网络界。对此，我们的党报是很不高兴的，去年双十时，曾满脸溅朱地痛批曰“无知和装腔作势”、“对中华民国的病态缅怀”。然而，民国究竟值不值得粉，这是一个挺有意思、也挺有探讨空间、更挺有探讨必要的话题。

说在前面，“粉”其实是个很感性的行为，一张美人月牌，一段缠绵旧事，一篇灼见雄文，一句战地豪言，都能够成为民国粉入坑的机缘。但从大势上来看，评价一个国家，或者说一个朝代，无非是政治、经济、军事、文化这四大块。今天低格君就认真一把，从这四个方面逐一谈谈民国究竟值不值得粉。

1

民国经济 | “黄金十年”成色几何

不要问我为什么先谈经济。因为自古以来有一句话叫做闷声发大财。

一说到民国的经济，不得不提“黄金十年”，也就是自1928年定都南京到1937年迁都重庆之间，这十年的短暂盛世。这是一个认知偏差堪比咸甜豆腐脑的命题，民国粉们吹为“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人民幸福指数爆棚”，民国黑们骂为“四大家族捞金十年整体经济依然稀烂”，吵来吵去，各有依据。我们不吹不黑，直接来看《剑桥中华民国史》中对这段Golden Decade的描述：

1928年至1937年，中国国民党力量巩固，取得成就。政府积极革新司法，稳定物价、改革货币、建设道路、改善公共卫生、立法禁毒、扩大农工生产。此时期因为国民政府在经济建设上取得的成就而称为“黄金十年”。

以图表所示数据结合各家史料来看，“黄金十年”的经济增长率达到1840年后的最大值，社会建设各方面都有明显进步，尤以轻工业和科教文卫事业长势喜人。然而其不足之处也很明显，那就是在重工业领域，特别是钢铁、军工、造船等对当时内忧外患的民国最为重要的行业却裹足不前，甚至倒退。——听上去优劣参半，好像很难评价的样子。

不过，从大历史的角度来看就很好理解了。其实“黄金十年”就像世界上任何一个资本主义国家的初级工业高速增长期，经济的发展催生城市的繁荣，一部分人先富了起来，但广大下层百姓依然生活艰难，全民温饱远未实现（中国信史四千年还从未实现过）。

▲两个“黄金十年”的典型画面，繁华的上海外滩和时髦的城市女性

这十年中，无论是国府还是国民，都为探索中国经济现代化做出了努力，但陡然到来的战争使他们的辛苦经营迅速化为劫灰。随着战争机器持续运转，中国经济全线崩盘，人民被逼到了贫困线上，“前方吃紧、后方紧吃”的腐败势头却未曾消停。老蒋晚年在日记中反思失去大陆的原因，压轴的一条就是“没有贯彻国父的民生主义”，这可谓是找到了历史的真相。可惜，晚了三十载，晚了百年身。

一句话总结：如果把民国看成20世纪早期的“新中国”，那么在“黄金十年”中那种百废待兴朝气蓬勃的状态值得粉，但整个中华民国的实际经济状况不值得粉。

2

民国政治 | 三个追梦的男人

为保证此文正常发出，此处省略562个字。

直接一句话总结：民国的政治制度和施政理念值得粉，但是国府的执政能力和实际政治环境不值得粉，简直是值得黑。

还有一句话补充：民国曾有过三位实际最高执政者，孙文，袁世凯，蒋中正。他们都是追逐过现代中国梦，但是或者因为背包太重、或者因为走错道路、或者因为脚力不足......从而倒在了追梦之路上的男人。作为流着一腔血脉的后人，我们望着先人摔倒的坑，不应该去嘲笑，因为摸一摸自己的膝盖，也会觉得有点痛。

3

民国军事 | 覆巢之下居然有完卵

民国军事也是大热点，争议主要集中于让我们又爱又恨的国军。

国民革命军从1925年建制起，到1948年一败涂地为止，20多年来一直生存在hard模式中，接连不断地被历史赋予了北伐、剿匪、抗日、内战四大任务。总结起来，北伐成功，剿匪不力，抗战苦胜，内战惨败，这种成绩实在算不得优秀。虽然随着时代进步，国军有幸卸下了几十年来的“消极抗日”大帽子，但有心杀敌不等于有力回天。整个侵华战争中，国军对日军造成的杀伤值止于牵制和消耗，而不是战胜，这已经是70年来的国际共识。

▲维基百科提供的侵华战争参战双方各项数据对比

比较中日两国正规军队伤亡数字（来自孟国祥、张庆军《关于抗日战争中我国军民伤亡数字问题》, 1995年03期），可以得出国军vs日军的死亡比为3:1，而伤亡比是更为恐怖的4:1甚至5:1，国军整体实力不能说是战五渣，但也离一流军队差很远。所以但凡有人自称“国军武力粉”，不是傻白甜就是高级黑。平津、淞沪、徐州、武汉、广州、长沙等著名会战虽可歌可泣，却也是屡战屡败、且以多败少，这正是国军战斗力低下的残酷证明（当然国府军事指挥之失策也得背锅）。

可是，比起国军最大的问题——腐败，战斗力也不算什么黑点了。国军内政的腐败不是什么神秘话题，上下克扣、官办黑市、各部怀私、强夺民财等军阀割据时代遗留下的恶习也是众人皆知，本文不再赘述，有兴趣的同学可参考低格君之前所撰《国军伙食有多差》一文（回复“国军”二字收看）。可以说，国军最大的敌人，不是日军也不是解放军，而是腐败带来的内耗。

▲因常年遭受盘剥克扣而骨瘦如柴的国军士兵

然而，和国军整体形象素质之不堪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军队中一个个光明俊伟的军人个体。

这些年，随着网络的普及和史料的解密，不少当年国军官兵的真实言行重新被大众所知。特别是一批黄埔出身的中高级将领，于山河沦丧之际挺身而出，用血肉之躯实践着“我生国亡、我死国存”的悲壮誓言，其忠烈骁勇处俨然有古名将之风。后人喜爱和崇拜他们，如同喜爱和崇拜秦之白起、汉之卫青、晋之祖逖、唐之李靖、宋之岳飞一样，是根本不需要解释的事。

除却这些青史留芳的名将之花，更有千百万勇敢而无名的普通士兵，作为“伟大胜利”的真正中流砥柱，理应获得后人无条件的尊重。

▲1925年9月，蒋校长和黄埔二期优秀毕业生合影，以及手书校训

一句话总结：亲爱精诚的黄埔军魂和尽忠保国的战场英雄值得粉，但一支腐败成风、建制混乱、战力二流的军队不值得粉。顺说，腐败的军队在任何时代都只应该收获唾弃。

4

民国文化 | 晚清之后的“新中国”

终于说到文化了。这个题目范围太宽，大到社会核心价值观，小到一首舞曲一道菜，都是文化之载体。而追本溯源，一个国家文化的基色，一个国家的理想和底线，都体现于一个行业：教育。低格君还是那个观点，民国不是“旧社会”，而是它那个时代的“新中国”，其教育之成功、培养人才之璀璨，妇孺皆知，无须赘述。本文来讲几个民国教育值得粉的干货槽点。

比如说政府在文教经费上的投入比重。1912年，民国新立，教育部便明确规定：初小、师范、高等师范免收学费。并立即全国推行，使许多寒门子弟直接受益（遂有“一师是个好学校”的传奇）。即使是在抗战最艰难的时刻，以西南大后方一隅之地养活全国五成以上人口的时刻，国府依然不惜代价地维持免费义务教育。40年代《教育宪法》规定：

教育、科学、文化之经费，在中央不得少于其预算总额15%，在省不得少于其预算总额25%，在市、县不得少于其预算总额35%，其依法设置之教育文化基金及产业，应予保障。

这并不仅仅是写在公文里的空话。据著名学者何兆武在回忆录中所述：他在西南联大上学时，大学生不仅免学杂费，而且还免每天的午餐费，如果仍有困难可以申请助学救济金，而这笔钱毕业后可以不用还。

▲西南联大师生“湘黔滇旅行团”在行军途中

比如说社会对知识和知识分子的尊重。1927年国府公布的《大学教员资格条例》规定，大学教授月薪为600元-400元（600元和政府部长一个水平），副教授400元-260元，讲师260元-160元。中华民国《教育宪法》明文规定：

国家应保障教育、科学、艺术工作者之生活，并依国民经济之进展，随时提高其待遇。

即使是战争后期，国民经济崩溃阶段，县长的月薪只有20元，而小学老师依然可以拿到40元。正是这种物质认同和物质尊重，使得教育在民国社会及其神圣，无论有文化还是没文化的人，内心都崇尚读书、尊师重道，就连张口闭口“大炮开兮轰他娘”的张宗昌大将军都对教育呵护备至，今天看来真是奇事一桩。

▲1926年由张宗昌大将军组建的省立山东大学

比如说多样化的教育格局。民国学校是公立与私立并举、教会与专科齐飞的“差序格局”，优质教育资源并不集中在京沪宁等大城市。无锡国学专修学校、湖南长沙湘雅医学专门学校、河南焦作私立工学院、福建长汀福音医院、河北唐山交通大学这些专业院校也育英累累，并不比综合大学低人一等。毕竟，在一个尊师重教、兼容并包的文化环境里，无论在什么省市，无论用什么样的教育方式，都可以办出高水平的学校，都可以吸引众多杰出学人，培育出各类人才。

▲1936年，广东基督教高等神学院的师生，文质彬彬

再比如最容易被忽视的一点：民国教育理念对完整人格的成功塑造。多少年来，我们提起民国，都是四大家族裙带关系云云。可事实上，
大多数毕业于民国教育系统的官富二代，完全没有“拼爹”思想与行为，而是追随自己的意志兴趣，走上了与父辈截然不同之道：

有信仰革命毅然投敌的，如傅作义之女傅冬菊、陈布雷之女陈琏、张作霖之子张学思；有告别官场潜心文艺的，如孙元良之子秦汉、白崇禧之子白先勇；有不爱权财只爱人才的，如杜聿明之女嫁杨振宁，蒋百里之女嫁钱学森，何健之女嫁汤飞凡......更别提成群结队去延安的女学生了。总之，真诚、淡泊权力、追求理想，是接受民国教育的学子的普遍精神特征。

一句话总结：民国的文化值得粉。而又不仅仅是值得粉。

我是结语君

讲了这么多，就用民国经史学家钱穆先生的名言结尾吧：“任何一国之国民，尤其是自称知识在水平线以上之国民，对其本国以往历史尤必附随一种温情与敬意。至少不会对其本国历史抱一种偏激的虚无主义，视本国以往历史无有一点价值，亦至少不会感到现在我们是站在以往历史最高之顶点。而将我们当身种种罪恶与弱点，一切诿卸于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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