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例】
从陕西高校看,新闻专业真的不再是个好专业了吗?
前几天,网红名师张雪峰发表言论“孩子非要报新闻应被打晕”引发争议,随后科班的非科班的新闻学教授们、媒体机构澎拜三联均纷纷发言反驳,有的从新闻专业主义的角度强调新闻专业并非无用,有的举例新闻专业学生的就业去向说明这个专业不是“天坑”。
恕我直言,无论是张雪峰还是老师们媒体机构们,都还在理想or实用的二元论传统叙事中打转。事实上,高考志愿填报一直是一种赌博游戏,当家长和孩子在谈高考志愿填报,他们实际在说的是一种关于未来生活的想象,这个想象与生活方式有关与阶层有关,也跟时代有关跟刻板印象有关。
这个想象最初来自从九十年代中后期到2010年左右中国媒体的高光时刻,仅从当时从业人员的工资就可见一斑。
2011年期刊《中国记者》上刊登的文章《正视媒体人的“薪酬危机”》中提到:2000年初,以《南方周末》和《财经》杂志为代表的一批新锐报刊,其核心成员月收入在1万元以上,当时北京东二环周边房价约每平米7000元,这些媒体主力每年的收入可以在那里全款买近20平米房子,或够100平米房子的首付。
也就是那时候起,伴随着1999年开启的大学扩招,全国高校开启了突飞猛进的新闻专业开设之旅。仅以陕西为例,在今天软科中国列出的2023年新闻专业排行榜上的陕西高校,几乎都是那时候或发端或壮大的。
一时之间,新闻专业成了显学。2016年中国传媒大学教授胡正荣在给人民网撰文《新闻传播学生就业现状及难点》时提到一个数字:截至2015年底,中国共有681所高校开设了新闻传播学类相关专业,7个专业布点数达到1244个,在校本科生约23万人,占到高校在校本科生人数的1.4%。
从那时起,新闻专业的本科分数线就慢慢被推高,一直延续到现在。 以下是上述几所陕西省高校这几年在陕西省本科一批的招生数据: 这些数据来自这些高校官网,因此有各种各样的缺憾,比如西安财经大学的本科招生网上没有历年分数,陕师大、西大只有新闻传播的大类,根据其官网应该是入学一年后才会将学生分流到更具体的专业比如新闻专业、网络与新媒体专业,西外虽然提供了具体专业的数据,但只有2021年和2022年两年。 即使数据有所残缺,但跟后面的历年陕西省文科一本分数线进行对比,可以发现,新闻专业录取的分数真的很高,尤其是陕师大和西大。陕师大新闻专业的平均分比分数线高七八十分,而西大则高六七十分,西北政法和西外稍微正常一些,分别比分数线高三四十分、二三十分。 问题是时代变了。上文提到的那篇《正视媒体人的“薪酬危机”》就写到:到了2011年,若仍以北京东二环周边的房价为例,不难发现媒体精英们的实际购买力下降近一半,即一年收入最多可在周边买10平米房子,而要买100平米的房子,即使是首付也要3年不吃不喝。 再看12年后媒体工作者的工资。 人社部发布的2022年企业薪酬调查信息显示,“新闻出版、文化专业人员”年度薪酬中位数为7.71万元,也就是月入6400元左右。这个数字不算太离谱,根据国家统计局,2022年全国城镇非私营单位就业人员年平均工资为11.4万元,私营单位就业人员年平均工资为6.5万元。 具体到地方数据。陕西省人社厅发布2021年企业薪酬调查显示“新闻出版、文化专业人员”年度薪酬中位数只有5.6万元,每月4600元左右。 尽管按照2015年版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分类大典》,人社部门的新闻出版、文化专业人员分类下除了记者,还包括图书、档案、考古等类。但这一数字还是能揭示出本地媒体工作者的一些收入情况。 从投入产出比的角度来看,新闻专业确实不怎么样。 在家长和学生的想象之外,整个传统媒体行业都在江河日下,不管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 据媒通社不完全统计,从2009年至2019年,国内已经停刊了100多家纸媒。根据新闻总署的统计,从2014年到2020年,每年的报纸总印数都在降低。 再看其他数据,还是只看报纸。可以看到,在互联网的冲击下,国内的报纸几乎一直在收缩,这体现在印数、印张上,也体现在营收和利润上。 至于2019年开始报纸利润有所增长,中国记协2022年发布的《中国新闻事业发展报告》(2022)(下称《报告》)给出的解释是因为报纸媒体向新兴业态升级和实现媒体深度融合等方面,尤其是构建全媒体矩阵和数字化运营方面取得重大成效。 姑妄听之吧,倒不如看看《报告》上的另一组数字:2017 年、2018 年、2019年、2020 年报纸出版业从业人员分别是20.6 万人、19.3 万人、18.3 万人、17.1 万人,就业人数连续5年下降,与上一年相比,分别下降了7.9%、 6.1%、5.5%、6.6%。 也就是说,从 2017 年至 2020 年,每年报纸出版业年均减少从业人员近万人。 就算没经营过企业,我们也知道,要存下钱,最主要的手段之一是节流,也许报纸的利润有一部分来自这些离开的从业人员。 再看一个地区性的例子。2018年《新闻爱好者》杂志对隔壁河南省的13家主流媒体、机构进行了调研,发现:都市报和电视人才流失是最严重的。 都市报以《大河报》为例,近5年人才流失近80人,占采编人数总量的四分之一左右。流失人员结构中,男性多于女性,年龄偏年轻化,工作年限大多在5年以上、10年以内。流失人才的去向主要是到新媒体、企业和自主创业。 电视则以河南电视台卫星频道为例,频道采编人员350人左右,近几年流失人才30人左右,占比为8%左右。流失人才以年轻的男性编导为主,年龄以25—35岁为主,工作年限以1—3年为主,职位以制片人为主。 如果说2000年左右,因为开放和宽松的环境,媒体行业进入了一个快速上升期,它广泛地渗透生活,深刻地影响社会,以一种身份和姿态切入到社会一切领域里,跟核心人物对话,接触最重要最敏感的事实,造就了那时候的新闻专业主义和理想主义。 那么在众声喧哗的现在,媒体行业已经无法再提供这个想象了,或者说人们已经不相信媒体有这个能力了,有意思的是家长和孩子们在报考高考志愿的时候仍然保留着这个刻板印象。 2022年秋天,我在一个朋友家见到了她的外甥,一个复读生,他在2021年分数很高,考上了长安大学的工程类专业,这个年轻人告诉我:他之所以复读是因为不想毕业后去深山老林或者偏远地方做工程,他的梦想是毕业后考公或者进入国企大厂坐办公室,不用担心失业,每月工资足够花就行。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想起了这个年轻人,想起了他基于大学专业的对未来的想象,问题是一切都在变。90年代曾经以为可以天长地久的国企职工们会面临下岗,2010年代媒体工作者面对新媒体,面对微博、博客、微信、抖音、快手、播客,面对每一种网络新媒体,都会发现世界已经变了,而高校们则在2010年代就陆续开办网络与新媒体专业,清华大学的新闻与传播学院更是从2020年起取消了本科招生。 这几天陕西省的高考生们正在填报志愿,不知道这个年轻人今年考的怎么样,是否选到了满足了他对未来想象的专业。 来源:贞观(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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