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中国青年报别报道部的最后一个夜班,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坍塌提前了。 12月29日(周一),清华附中体育馆建筑工地发生倒塌事故,10死4伤。 伤亡人数如此之多,特别报道理应关注,记者刘星和卢义杰跑去现场。 特别报道部是每周一、三、五出版,周一的事周三出报道,显然很不科学呀。好在操作流程早有规定,遇到重大突发事件,特别报道可以随时调版。 原本周二的夜班提前一天到了。29号晚上,本就狭窄的301室更显局促——本应2个人值班,结果来了10个人。 张凌,特别报道部的元老,在这个部门上了10年夜班; 叶铁桥,特别报道部副主任,从部门实习生、记者到副主任,不久前转型去做新媒体——官微运营室主任,现在经常以新媒体人特有的傲骄恐吓我们,“以后不带你们这些传统媒体人玩了”; 来扬,已经调离报社的前同事,就是他,以体验式采访为名考取公务员,离开之后还把我们优秀实习生、他师妹骗到了手。 还有早已结束实习的三个前实习生:张宇,来自“渣科”;王海萍,铁桥的师妹;小荷,“被骗走”的师妹。 他们带来了相机、DV,见证部门的最后一个夜班。在2015年开启的新一轮改革中,特别报道部被“拆迁”了。 十年前,也是在一轮改革中,特别报道部诞生了,周一至周五每天一个版,选题包括重大突发事件(国内、国际)、重大公共政策解读等。后来历经多次版面、出版次数的调整,固定为每周一、三、五,在中国青年报的7版刊出。 特别报道前两年的情况,我了解有限,因为那时候我去了冰点周刊,冰点停刊整顿之前又去了教育科学部。 2006年7月,我来到特报,从记者转岗当编辑,每天的工作是找选题、找记者,和主任轮流上夜班。 其实刚到这个部门,我还是有点儿不适应的,一是主任吴湘韩的普通话,二是高强度的工作。 吴湘韩是令人敬佩的新闻人。跟很多湖南人一样,他集中体现了“吃得苦、耐得烦、霸得蛮、不怕死”的精神,当记者时在湖南驻站,因写了很多监督稿子被称为“湘奸”。回到报社创办特别报道部,5+2、白+黑的干活儿,始终如一,从未听他发牢骚,从未见他有丝毫懈怠。 这个新化人的唯一缺点,恐怕就是他的普通话了。听过很多他的段子,比如说他刚到报社时,从来不吸烟的他见人就掏出一盒烟,真诚地说:“请秋烟……”。 领导是武大毕业的,本科、硕士都是哲学。我们嘲笑他:学哲学,还是马哲,呵呵! 他从一堆报纸中抬起头,装作生气地说:“你们懂什么?哲学,是思维的铁锹(体操)!” 还有一次,我们聊起读哲学书籍的苦恼,文字都认识、意思全不知。哲学就没有通俗易懂的表达吗?他不屑地说:“当然有,黑格尔说,密涅瓦河畔的猫头鹰只有在黄昏起飞。”哇,果然厉害,不懂,赶紧百度。 他说什么,我一开始根本听不懂,历经8年,终于大体上懂了。可惜,这个部门也要解散了。 特报的工作节奏,也一度让我很不适应。 记得刚到特报时,我曾设想按冰点的标准编稿。作为一个老同志,张凌早有先见之明,说:你试试吧,够呛! 果真不行。根据出版流程,特报要在凌晨1点40之前结束所有工作。但多数情况下,为了抢时效,记者采访完来不及吃晚饭,就要赶着写稿。交给编辑时,已经是零点了,编辑的时间,最多一个小时,想要精编,基本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好在采编力量还算强大。十年来,特报收获了很多奖项:刊发的报道获得超过十次中国新闻奖,“今日出击”获得新闻名专栏,一人获得长江韬奋奖。非官方的奖包括南方周末年度致敬一次,年度致敬提名一次,腾讯年度教育记者奖一次。 小到一个部门,大到一家媒体,重要的是要有统一、稳定的价值观。感受很深的是,过去的十年,各位同事对新闻的判断是一致的,对新闻的追求是一致的。 至今还记得2010年12月1日起报道“甘肃一青年举报同学公务员考试作弊被刑拘”的情景: 那年11月底的一天,我正在杭州机场准备返京,突然接到朋友爆料,说一个叫王鹏的因举报被刑拘,涉嫌罪名是“诽谤”。 回到北京,我开始采访,12月1日,特别报道刊发报道《一青年举报同学公务员考试作弊被刑拘 律师质疑:吴忠警方办案是依据领导指示,还是公安部的规定?》。 将近年底,终于抓到一个激动人心的新闻,我们都很兴奋,铁桥、来扬和我在后方,两名驻站记者张鹏、蒋昕捷在前方报道这一事件,12月1日起连续3天做了3个整版。 记得晚上在办公室赶稿时,吴湘韩看我们热火朝天的样子,用难懂的新化话说:“你们这些人,跟打了鸡血一样!” 这样的情景,在特报并不多见。常见的是,半夜12点了,记者的稿子还没来,我们急得要死,但又不能频繁地催促,记者本来时间就紧,再接电话更没时间赶稿了。 毙稿更是常见的事儿。记得有一次夜班,晚上9点多收到了记者来稿,顺利编完,心想今天可以早点儿回家了。突然值班领导推门进来问:“今天是XX的稿子吗?”我说:“是。”领导说:“那个稿子不发了。可以回家了。”“啊,版怎么办?”我问。领导说:“这个你不用管了。” 晚稿、毙稿经历多了,感觉自己越来越淡定。如果哪天凌晨一点多结束夜班,心里还会嘀咕:今天不会毙稿吧? 有一次和实习生讨论什么是好稿子,我说,好稿子,不是早上一看,几大门户网站都放在首页,而是翻遍新浪、腾讯,杳无踪影,再看自己的网站,删了。 这当然是笑谈。如今新闻不好做,做记者,还是希望自己的稿子能引起广泛关注的。 记得一本书上说,华盛顿国立气象研究所的墙上有一句话:当我们做对了,没有人会记得;当我们做错了,没有人会忘记。 回首十年,我们报道过官员腐败、司法不公、学术不端等新闻,有的领先其他同行,有的属于被迫跟进。时效有快慢,文本有好坏,但都是努力做好,无愧于心。 值得庆幸的是,我们的报道,虽然有的给领导带来了麻烦,但还好没有受到同行的唾弃。 十年,对一个人来说,还没过儿童期。对于一家媒体来说,已经很老了。 记得领导谈话,说特报要解散时,我着实难过了一段时间。后来,我把这一消息发在微信朋友圈,引来很多朋友的关心和垂询。 其实,按改革方案,我们的深度报道并没有取消,也没减少,而是动员全报社力量为特报提供优质内容。 实际上,历经十年,固有的弊端已经显现:选题范围较窄,呈现方式单一。相信通过改革,能有效克服这些问题。 最后一个夜班,难得在凌晨一点前结束。没有丝毫悲伤,我们在301室特别报道的牌子前合影留念。 这里记录了我们的欢笑,更多地留下了我们的焦虑和汗水。很快,这个办公室就要贴上“全媒体协调中心”的牌子。我们只能用这种方式,和过去的自己说声再见。 “调查性报道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在清华6教的“深度报道”课上,铁桥说。 我当然不赞同他的论断,我说:过去的图、表,现在的动画、H5,无非是一种呈现手段,关键是看我们的报道能否提供读者需要的内容,谁会说王和岩的“谷俊山腐败案”系列报道没有读者呢? 是的,对媒体来说,这是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媒体忙着转型,H5、记者急着跳槽,我们迷茫于到底应该坚持什么、放弃什么,很多问题的答案,也许要等错过以后才会有。 “2015年,有什么变化吗?”有人问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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