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冕之殇——读杨瑾的长篇小说《聘用记者》

无冕之殇：《聘用记者》与一个时代的集体记忆 

——读杨瑾的长篇小说《聘用记者》有感

文\徐建章

我读大学的上世纪八十年代，新闻专业曾是高考高分考生的宠儿。其时正值改革开放高潮，那是个理想主义高扬的年代，"无冕之王"的光环吸引着无数怀抱新闻理想的青年。杨瑾的长篇小说《聘用记者》，正是对这一黄金时代消逝的深情回望与历史书写的文学重构。这部作品以"聘用记者"这一特殊群体为棱镜，折射出中国社会转型期的复杂光谱，在个体命运与时代洪流的交织中，完成了一部兼具历史厚度与文学温度的宏大叙事。

一、历史褶皱中的文学显影

中国新闻业的体制特殊性催生了"聘用记者"这一独特存在。他们游离于编制之外，却冲锋在新闻一线；被视作报社的"二等公民"，却承担着报纸最繁重的采编任务。《聘用记者》的价值首先在于其填补了历史空白的文献意义——当纸媒式微已成定局，这部小说以文学手术刀剖开了那段激情与混乱并存的岁月。同时，这部自传性的小说，却是在为整个“聘用记者”立传。杨瑾笔下的“昌隆市""九河市"“鹰溪市”等虚构地名，与"苏园路大火""德国牙医案"“爽呆呆摇摆机传销事件”等真实事件原型构成精妙的互文关系，使小说成为上世纪九十年代社会记忆的拓扑地图。

小说主人公杨志的形象具有深刻的隐喻性。这位集诗人与武术爱好者于一身的理想主义者，其身份本身就是对新闻职业的双重寓言：诗歌象征真相与美的追求，武术则代表对抗不公的勇气。当他从工厂子弟学校教师转型为聘用记者时，实际上完成了一次从旁观者到参与者的身份蜕变。杨瑾通过这个人物，不仅记录了一个职业群体的生存状态，更捕捉到了那个特定历史时期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肖像——在体制缝隙中寻找发声空间的努力，及其不可避免的挫败。 

二、江湖报馆与时代镜像

《市民都市报》的兴衰沉浮堪称微观层面的中国媒体进化史。从朱远泰到张弛再到王客政的 leadership更迭，折射出媒体在市场化浪潮中的异化轨迹。特别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张弛将报纸办成"江南省第一畅销报"时，恰恰也是新闻专业主义开始沦丧的时刻。杨瑾以冷峻的笔调揭露了这个江湖报馆的生存法则：在这里，调查传销和城管滥权的正义感，与总编对部下的无情打压同样存在，98洪水报道的新闻理想与办公室政治的权力游戏并行不悖。

小说对报馆生态的描摹令人想起《儒林外史》的笔法。同杨瑾一样成为聘用记者的不同命运轨迹构成了一幅完整的世相图：杨猛的愤世嫉俗、吴志远的精明世故、余东东的利己主义、徐宁伟的不择手段...这些性格各异的配角不仅丰富了叙事层次，更共同构成了对"无冕之王"神话的解构。而杨志与秦月、杨红、乃至罗小竹的情感纠葛，则为这部充满阳刚气的作品注入了难得的柔情，使人物形象避免沦为光秃秃的时代符号而保持血肉之躯的温度。 

三、草莽精神的消逝与怀旧

王客政宣称报纸要"结束草莽时代"的瞬间，恰恰标志着报纸灵魂的死亡。这个细节蕴含深刻的历史反讽：当媒体彻底"融入主流"之时，也是其失去读者信任之日。《聘用记者》最触动人心之处，在于它记录了一个短暂而珍贵的窗口期——那时舆论监督尚存缝隙，记者名片偶尔还能叩开真相的大门。杨志们所代表的草莽精神，本质上是对新闻真实的回归：不畏强权的调查勇气、贴近地面的民生视角、舍我其谁的担当意识。

小说的结尾充满文学张力。杨志怀抱新作《错拳道》离开报社，这个场景既是对个人命运的悲怆定格，也象征着一种抵抗姿态。当纸质媒体在数字浪潮中节节败退，这部小说本身就成了献给"草莽时代"的文学纪念碑。那些洛阳纸贵的往日荣光、那些秉笔直书的职业骄傲，通过杨瑾的文字获得了超越时空的永恒价值。

《聘用记者》最终超越了一部行业小说的局限，成为解读中国社会转型的密码本。在这个后真相时代来读这部作品，我们不仅怀念那个报纸还能"撼动世界"的年代，更在思考：当"聘用记者"已成为历史名词，他们所代表的职业理想是否也一同消逝？杨瑾留给读者的，或许正是这种介于怀旧与警醒之间的复杂情感——对过去的温情回望，永远映照着我们对当下的冷峻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