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节跳动拟整体裁撤投资业务：一些可能的解释

中国互联网头部企业字节跳动传出消息拟整体裁撤投资业务，这在全国投资界来说并不是大新闻，但对字节跳动未来的发展和经营来说，确实是一个重要举措。

字节跳动旗下有众多的产品，较常见的如今日头条、抖音以及在2017年11月，字节跳动以10亿美元收购“Musical.ly”并最终升级为美国版抖音的“TikTok”。目前看，字节跳动是中国企业家利用内外资本在全球互联网市场上经营地最成功的跨国公司。其在短期内实现崛起，离不开两大利器，即接受投资和对外收购，而这些业务都与公司的投资业务息息相关。但为什么在2022年初，这一巨头公司的投资业务要化整为零融入到公司其他的部门中？这一切当然不是偶然，而是公司发展战略的调整，为的是规避潜在的可知及未知的风险。

时至今日，字节跳动的触角几乎渗透到了个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其本身是由资本推动，在进行商业模式和产品创新的基础上，以资本收购其他产业而发展成跨国互联网公司巨头。其兴靠资本，其发展亦不停地以资本复制已有的成功，收购其他互联网企业。但目前正好到了一个发展的拐点。

字节在上周提出一个说法，决定加强业务聚焦，“减小协同性低的投资”。众所周知，其核心业务其实是做互联网娱乐、知识供给并开拓各类应用型程式。所谓的“协同效应”其实是与主营业务息息相关的产业。比如，字节跳动高层认为 “Musical.ly”和抖音（在中国大陆以外称为“TikTok”）就存在“协同效应”，并将两者合并。这种协同使字节跳动实现了“质”的飞跃。在2017年11月，字节跳动月活跃使用人数超过2亿。2018年8月，香港本汇鲸媒体投资公司旗下富比世对其估值达到750亿美元，成为全球最大的独角兽企业。在美国，TikTok针对不同的群体一度开拓了不同的应用，但核心业务依然是专注于升级并完善社交功能和拓展商业黏性，这种集中是其对Facebook、YouTube 和Instagram 等竞争对手构成赶超压力的主要因素。

目前看，过往由中外资本护持下的收购扩张之路是不可持续的，最大的阻力来自政府监管及反垄断，而这一现象将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包括中国政府在内，出于对产业部分地控制或施加影响力的需要，必然要为巨型互联网企业划定发展的边界、权利的边界，这种边界即实施反垄断和寻找限制渠道。一方面，由于国家政策调整，字节跳动之前所抱以厚望的教育领域不得不实施裁员。另一方面，作为互联网企业，其本身拥有涉公民信息甚至掌握关涉国家安全的信息，如果在海外上市和收并购，必然触发国家对社会信息安全的担忧。即使在技术上可以实现数据安全，但要实现国家对企业的信任可并不是一件容易事。独角兽企业的一大优势在于可以近乎无限地复制传统企业的优势并以科技开拓新的市场，但无限扩大的企业必然会引起市场之外也就是行政力量的反弹。企业力量拓展到当时当地所能达到的极致时，就可能垄断生产要素的某一个环节。在结构性权力理论中，公司所掌控的生产型权力当然会影响到政治权力的贯彻与实施，而政治权力的核心在于可以较为轻松地控制和界定企业行为的“合法性”，或以制裁、罚款、甚至分拆、扶持同类型产业等方式应对“大公司”的挑战。

公司政策出台通常需要经历酝酿、推演、论证、制定等过程，而这一切都需要根据商业情报进行决策和推论。现实看，首先是国内因素，腾讯、百度等几大互联网巨头通过收购或相互持股已几乎完全控制了存在商业价值的各类网站，在信息的供给上形成了某种垄断格局。2021年11月，中央层面成立国家反垄断局，进一步抬升反垄断的地位。此外，政府通过制裁滴滴，使各互联网企业更明白应承担的国家安全责任，更加明白在中国式“政商关系”中，规范和法治的分量在抬升，而资本的力量将受到限制。滴滴在美上市引发中国政府介入，这对企业的业务带来了消极后果，这成为独角兽企业扩张受限的“样板”。在国内互联网地盘基本被瓜分，各势力鼎足相持的情况下，再突出投资部门的权力和作用，就显得企业有明显的市场“野心”和“进攻性”，顺势压缩这一部分功能是字节跳动的高明之举。“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这种“示形”有可能也会在其他企业中展开。从国际要素看，全球互联网企业收并购的风险挑战越发高涨，政治风险和反垄断风险使得纯粹的市场性收购变得较少。从字节拥有TikTok这一世界级拳头产品的现实看，经营好存量资产显然对企业稳定和未来上市估值更加有利。

如此看，字节跳动并非是开启“守势和收缩”时代。随着字节的神速扩张，其本身的管理问题，以及在跨国层面应对东道国政治压力方面存在的一系列不足和漏洞，亦暴露无遗。字节跳动运营至今，总体顺风顺水，没有明显的败笔。其最大的成功是在中国政府的支持下长期顶住美国政府压力，并最终利用司法手段和美国政党更替带来的政策变化暂时站稳美国市场；两大镜鉴是特朗普的制裁和滴滴提供的前车之鉴，都教训深刻。在现有基础上，寻求上市是其未来的选择。早已深谙资本市场运作的字节高层，通过上市实现公司财富“再造”只是时间问题。相比之下，依靠传统投资已经运作到极致的字节，收敛这一强势部门，或者更确切地说，“化于无形”，更契合字节未来的定位。

2021年5月，张一鸣先生决定放下公司日常管理，称将聚焦远景战略、企业文化和社会责任等长期重要事项，计划“相对专注学习知识，系统思考，研究新事物，动手尝试和体验，以十年为期，为公司创造更多可能”。这表述地比较客气，通常，国家推出的是“五年计划”，而张一鸣倡导的是“十年计划”，可见其依然处于公司战略总设计师的地位。可以预计，字节跳动的战略核心将是用“哲学”或更加成熟的思维设计中外“政商关系”，以中国为基础，打造“世界级”企业。

字节跳动的新闻，看似简短的文字表述，实际上承载了公司的发展定位。关键的设计往往是通向全局的重要节点，在字节成为世界顶级企业的路上，表现出了更多的艺术。

（注：王英良，研究中美政商关系、产业投资与国家安全。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url=mailto:%E8%B4%A3%E7%BC%96%E9%82%AE%E7%AE%B1bo.liu@ftchinese.com]责编邮箱bo.liu@ftchinese.com[/url]）

编辑：何晓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