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张永生被认定六年间敲诈5000元，嫖娼不成立

【财新网】（记者 周淇隽）经过近一个月的舆论发酵，引发广泛关注和质疑的甘肃三名记者涉嫌敲诈勒索案终于等来调查报告。今日（2016年2月6日）中午，甘肃检察院官方微博发布了关于对“张永生涉嫌敲诈勒索案”核实情况的通报，认为张永生自2009年3月以来敲诈勒索人民币5000元的“犯罪事实清楚“，但武威警方以张永生有嫖娼违法行为进行行政处罚证据不足。

　　通报称，根据目前查证的事实，省检察院核查工作组认为，张永生自2009年3月以来，利用其《兰州晨报》记者身份，以报道负面新闻对多个单位和个人进行要挟，其中敲诈勒索人民币5000元的“犯罪事实清楚，证据充分，张永生供认不讳”，“虽然涉嫌敲诈勒索犯罪，但鉴于涉案金额不大、本人认罪悔罪态度较好，已建议公安机关变更强制措施，对张永生取保候审”。

　　据财新记者了解，张永生正在办理取保手续，除夕夜前可以回家。

　　1月7日和8日，《兰州晨报》《兰州晚报》和《西部商报》驻武威的三名记者先后失联。此事因互联网上出现的一则名为“甘肃多名记者涉嫌敲诈被捕，曾深挖‘巧克力女孩’事件”的爆料引发关注。随后武威警方人士找到较早的微博爆料人称，三人并非涉及金昌市一名女生偷窃超市巧克力跳楼自杀事件，而是因为在武威采访时，三人打配合，“涉嫌敲诈政府和个人，已被刑事拘留”。

　　1月18日深夜23时许，甘肃省武威市公安局官方微博发布通报“凉州警方依法查处记者涉嫌敲诈勒索案”，正面回应了三名记者在武威“失联”的舆论风波。通报称，1月7日，武威市公安局凉州分局民警在执行社会治安大清查专项行动中，查获一起违法犯罪案件，其中一名违法人员叫张某某（即张永生）；凉州分局在办案过程中查明，2011年以来，张某生伙同雒某某、张某某等人，利用记者身份，借舆论监督之名，多次敲诈勒索他人财物。武威警方通报称，根据《刑法》第二百七十四条规定，张某某等三人已涉嫌敲诈勒索罪，被凉州分局依法刑事拘留。1月18日，武威市公安局凉州分局提请凉州区人民检察院对三人批准逮捕。

　　1月27日晚间，甘肃武威凉州区政府官方网站凉州网发布消息称，犯罪嫌疑人雒某某涉嫌敲诈勒索罪，直接移送起诉；犯罪嫌疑人张某某由公安机关继续侦查。同日，《兰州晨报》记者张永生被执行逮捕，《兰州晚报》记者雒某某与《西部商报》记者张某某被依法取保候审。截至今日，甘肃三记者涉嫌敲诈勒索案中的三名记者都已取保候审回家过年。

　　“敲诈勒索”细节未公布

　　关于为何张永生因嫖娼被抓又因涉嫌敲诈勒索被批捕，甘肃省检察院通报称，2016年1月7日，凉州区公安局民警在对张永生涉嫌嫖娼留置盘问过程中，发现张永生系2016年1月4日武威市公安局批转的举报信中的被举报人，遂就举报信反映的敲诈勒索问题同步进行盘问。

　　通报表示，经核查证实，2009年3月以来，张永生利用其《兰州晨报》记者身份，以报道负面新闻对多个单位和个人进行要挟，其中敲诈勒索人民币5000元的犯罪事实清楚，证据充分，张永生供认不讳，并有证人证言及同步录音录像资料相互印证。

　　但对于这一通报内容，张永生《兰州晨报》的多位同事提出疑问，1月4日公安局接到举报，且是职务行为，为什么没有找到报社和个人核实，而是等到嫖娼被抓同步盘问？嫖娼是不是钓鱼执法？而且敲诈哪个单位和个人，通报依然没有说明。“做了七年时间的负面报道，就为敲诈勒索5000块钱？！难以置信。”

　　据张永生家属回忆，在被抓前两天，张永生情绪非常不好，一直在家没有出门，“我听到他在书房跟公安局某位领导在电话里吵架。直到7号浙江大厦起火他才出门，结果就出事了。” 据张永生同事称，张永生在被抓当日上午的QQ聊天中说起自己被公安盯上了，“恨不得把我们赶出武威”。

　　1月28日晚在互联网上开始流传的《致武威市凉州区委政法委的一封公开信》提到：案发前，张永生因“负面报道”曾受到不同程度的威胁。案发之前，张永生在当地从事正常的新闻报道，但其报道内容，被当地有关部门视为“负面报道”受到不同程度的阻挠和威胁。据张永生自己讲，凉州区公安局主要负责人曾致电张永生，要求其删除网上的有关报道，张永生明确回答自己做不到（其实记者也无法做到）；后来因刊发《儿子涉案被拘留 父母“想不开”自杀身亡》一文，同样接到凉州区公安局主要负责人要求不要刊发稿件的电话，遭到拒绝之后，该负责人在电话中威胁张永生：小伙子，你是武威人，你这样做，你等着。据了解，阻碍正常新闻报道，威胁记者不要发稿，向记者行贿的人员中有市、区、乡（镇）干部。

　　经财新记者核实，这封公开信确系兰州晨报社所写，也确实在1月26日送到了武威凉州区政法委接待人员的手中。

　　此次通报中并没说明敲诈勒索的对象、时间、金额等。据知情人士透露，让张永生回家过年的条件就是认罪。

　　财新记者过去几天在武威与张永生家属的交谈中，其家属曾回忆，会有当地公安或者宣传部门的人给张永生送东西，张永生不要，对方就丢到车里或者后备箱里，“他一直很警惕，说一定不能收，一旦出事了划不来”。

　　张永生的家属也表示，“只要能让张永生像另外两个记者一样回家过年就行，其他怎么都好。”“我们一家三口感情特别好，他对我们、对老人都特别好，家里没有他不行，我对孩子没法交代。”今日通报发布后，财新记者多次致电张永生家属，电话一直未接通。

　　财新记者亦多次联系张永生的两位律师及雒记者的律师，几位律师都以“有关方面打过招呼”、“不方便”为由拒绝透露。截至目前，除总体时间段和人民币5000元，敲诈勒索的具体细节还没有确切的消息发布。

　　财新记者亦多次联系与张永生同案的《兰州晚报》记者雒某某与《西部商报》记者张某某，但对方拒绝接听电话，亦拒绝开门接待记者。

　　嫖娼迷局

　　对于张永生嫖娼遭到行政拘留问题，甘肃省检察院工作组认定：经核查证实，1月7日16时许，张永生独自进入西津洗浴广场，在307包房内接受了异性李某某提供的服务，“凉州区公安局以张永生有嫖娼违法行为进行行政处罚，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已建议甘肃省公安厅调查处理。”

　　半小时后，甘肃公安官方微博及发布了处理结论：1月7日，武威市凉州区公安局办理的兰州晨报记者张永生嫖娼案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省公安厅派出工作组对此案进行了全面调查核实。经核实，凉州区公安局认定张永生嫖娼案证据不足。省公安厅依法责令武威市公安局撤销凉州区公安局作出的行政处罚决定。

　　再半小时后，武威公安官方微博也发布消息：根据省公安厅决定，武威市公安局已撤销凉州区公安局作出的对张永生行政拘留五日的处罚决定（凉公（刑）行罚决字[2016]9号），并启动国家行政赔偿程序，对执法过错责任人员停止执行职务，依法依规追究执法过错责任。

　　根据甘肃省检察院通报，1月4日，武威市公安局批转了针对张永生敲诈勒索的举报信。1月8日，凉州区公安局以涉嫌敲诈勒索罪对张永生立案侦查。而张永生的家属是1月9日晚上才收到凉州区公安局关于张永生嫖娼的行政处罚决定书。

　　据财新记者了解，1月7日15时40分许，武威市浙江大厦附近进行消防演练，点火后因处置不当而引发火灾。这一消息很快在武威市民的朋友圈传开。16时许，张永生开车离开家门。

　　张永生家到发生火灾的浙江大厦约一公里，距离警方声称的嫖娼地点西津洗浴广场1.1公里，浙江大厦与洗浴中心分别在张永生家的东南与西南。

　　16时28分，张永生给朋友打过电话，据对方描述，张永生之前曾答应帮忙，打电话是为了告诉朋友，因为浙江大厦起火的事情自己正在忙，40分钟后赶到。

　　16时40分后，张永生的电话就再也无法接通了。17时21分，张永生手机接到了武威市委宣传部宣传科科长黄海本给他发的短信，告知他浙江大厦着火的事情不要报道。

　　在律师探视时，张永生告诉律师自己是在大街上被抓的，而非凉州公安分局、凉州区政府通报中的“西津洗浴广场”。经财新记者走访，西津洗浴广场在张永生嫖娼被抓后数日，也被关闭了。

　　虽然此次甘肃省检察院认定张永生嫖娼“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公安部门对执法过错责任人员停职、依法依规追究责任，但舆论质疑的是否涉及钓鱼执法的问题，还不得而知。

　　据《中国青年报》报道，在2月5日举行的新闻媒体新春座谈会上，甘肃省委书记王三运提出各级党委和政府要真正敬重新闻监督。王三运特别强调，新闻工作者是建设甘肃的重要力量，各级党委政府和各级干部要真正善管善用媒体。“要对监督要真正敬重。在解决突出问题的过程中，媒体监督发挥着重要的督促和推进作用，一些所谓的‘负面报道’恰恰是在帮助改进工作、是正能量，有利于鞭策审视自己，纠正错误。”

　　1月18日三位甘肃都市报驻站记者被抓一事广泛传播后，很多媒体挖出了《长江商报》等媒体记者之前在武威受到非法对待的旧闻。而武威凉州区公安分局一位负责宣传的官员告诉财新记者，“我工作三十年，事情闹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

　　被迫更换律师

　　在《兰州晨报》上述致武威市凉州区委政法委的公开信中，曾提及张永生被迫更换律师。张永生家属之前也向财新记者回忆，1月26日，警方叫她去公安局刑警大队，一个姓王的警官给了她一份张永生写的申请书，让她换律师。这位警官还主动问“你想不想见张永生”，“想见的话下午在看守所门口等着”。

　　根据张永生家属讲述，当天下午4点多，她在看守所见到了张永生，警官说“他要换律师啦，你听他怎么说”。两人开始说家常的时候张永生神色还正常，但是说到两个地方，张永生情绪失控。一个是，“告诉晨报，新闻报道不要再写了，炒作的越多我在里面越难受，全部压力都在我一个人头上，我真的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再一次张永生说到换律师，表情也很低落。张永生家属说跟律师已经签了合同，家里没有钱再换律师了。张说，那就算了，不换就不换。

　　最后，张永生还提到，“就5000块钱，你去退掉就好了，争取宽大处理。”张的家属说，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显表情也不对。王姓警官在旁边说，“对，就应该这样”。家属问，5000块钱退到哪里，警官说退到刑警大队。

　　张永生家属离开后又被王姓警官叫了回来，“有话跟你没有说完，你来你来”。这次张永生情绪有些失控，非常无奈失落：“律师不行就换掉吧，把刘律师请上吧。”刘律师是隶属于武威市司法局的武威市法律援助中心律师。

　　张永生家属称，之后王姓警官就一直说服她换律师，张永生也无奈的闷头说，“不行你把律师叫来，我跟律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