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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史料集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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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1#
发表于 2025-10-18 19:41:18 | 只看该作者
【案例】



编辑:梅镕缨




332#
发表于 2025-10-24 21:36:00 | 只看该作者
【案例】

钱江:人民日报红卫兵组织的闪现——文革之初人民日报记事


1966815日,进驻人民日报社的“记者团”宣布撤走之前,报社大院里出现了一个新组织——“红卫兵”,这是北京中学生“红卫兵运动”急剧溢出和蔓延的结果。

劫乱十年之初红卫兵接受检阅的场面
1.红卫兵组织是文革结下的恶果
追溯红卫兵之源——是一个将阶级斗争极端化奉为圭臬的中学生激进组织,和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提出由陈伯达率领“中央工作组”进驻人民日报,并由毛泽东批准的决定,都产生在1966529日。
这天,清华大学附中10余个中学生,在圆明园遗址上讨论,成立了这个校园结社。其中数人联名,在成立次日给毛泽东写了万言长信。随后,这个组织安排写手,于624日和74日,写出了《革命的造反精神万岁》和《再论革命的造反精神万岁》两篇大字报。
6月和7月,“红卫兵”组织如地火运行,卷过北京一个又一个学校,从中学卷入大学。
728日晚间,在北京展览馆电影厅中央文革小组召开的大会上,到会的清华附中红卫兵把上述两张大字报文稿,还有一封写给中央文革和毛泽东的信直接交给了江青,请她转给毛泽东,请求批示。
回信很快。731日,毛泽东回信支持“红卫兵”,切入点即是这两篇以“万岁”入题的大字报,表示:“我向你们表示热烈的支持。”“不论在北京,在全国,在文化大革命运动中,凡是同你们采取同样革命态度的人们,我们一律给予热烈的支持。“(《毛泽东年谱》第5卷第603-604页)
根据《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12册第87~88页记载,可知回信在731日写出,81日修改后印发八届十一中全会参会者。

1966826日《人民日报》1版消息。

进入8月,“红卫兵”之火以更快的势头蔓延,赶在领袖“检阅红卫兵”之前卷进了人民日报社。
人民日报“红卫兵”组织成立于1966812日。哪些人组织成立?倡导者是谁?怎样的成立程序?目前未见著录。但是它成立的日子,当年113日由报社文革小组编辑的《人民日报文化革命运动大事记510月》,和文革之后批判四人帮“第三战役”中,由报社领导部门编辑、供批判时使用的“文革大事记(19665~9月)”中,都有相同的记载。
这个红卫兵组织的成立宣言保留了下来,宣言标题是《造反、造反、造反——人民日报“红卫兵”宣言》。编辑者在“宣言”文前顶端印上了林彪在818日“第一次检阅”大会上的一段讲话。因为讲话是在报社红卫兵成立之后,因此刊登出来的成立“宣言”文尾特意注明日期:“1966812日通过”。

人民日报红卫兵成立宣言首页

宣言全文连带标题880余 字,“造反”一词用了15次。起首两段,将个人崇拜、驯服工具和血统论的观点都表现出来了。
这两段引言为:
毛主席说: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我们是革命的红卫兵,是党最驯服的工具,是毛主席最忠诚的崇拜者!
我们是无产阶级的阶级队伍,是工农革干的子弟,我们执行文化革命委员会正确的、革命的决定。
接下来的文字由短行标语式口号组成,前几行为:
我们的口号是造反、造反、造反。
我们要造旧世界的反!
我们要造资产阶级的反!
我们要造修正主义的反!
我们要造一切牛鬼蛇神的反!
我们要造一切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的反!
造反就是革命,造反就是真理,造反就是毛泽东思想!(下略)
7行文字,每一行都有“造反”,没有任何一句涉及缘由道理,甚至没有一句具体行动目标,没有告诉说要去具体地做什么。与半个多世纪前“义和团”兄弟们的祭坛发誓颇多相似。
读下去,宣言基本上由口号式语言组成,完全没有理论阐述。宣言中称:“我们要接毛泽东思想,我们要接革命的造反精神”, 此处文法涩滞不通。看整篇文字则有粗鄙俗陋、狂言谩骂之嫌,为此不全引录。倘若有日历史博物馆可供陈展,欲睹其颜加以研究者可以前去。
这个宣言的最后两段为:
资产阶级老爷们,我们接受你们的一切挑战,你们以前不是打击我们.排斥我们、嘲笑我们吗?现在我们要颠倒过来,造你们的反!你们反抗,我们就要把你们打倒,还要踏上一只脚!
“不破不立,不塞不流,不止不行〞,工农革干的子弟们,一切革命的青年们联合起来,团结起来,当革命闯将,造反、造反、造反!
宣言的一头一尾说来说去还是“造反”——典型的文革文字。
1966年,林彪在检阅红卫兵的盛大仪式上讲话
人民日报红卫兵出现了,有没有反对意见?有,当月就有。
报社文革小组1966824日编印的《大字报选》中有简短记录留下了痕迹:
有人说:“人民日报红卫兵搞得乱哄哄的,不像样子,是要篡夺文化革命小组的领导权。”
还有人更明确地说:“据当前红卫兵这个组织来看,出现了许多不好的现象,犯了许多严重的错误,发生了学生殴打学生的事件。有的红卫兵耍流氓,拆坏了房子,有的混蛋和糊涂虫被反革命分子指使,殴打了革命派。”
上述反对“红卫兵”的文字记录确属简短,且为笔者仅见。因为在8月以后的类似“文件”材料中,再没有出现过反对红卫兵的话。
笔者保存了1966717日报社某部门“红旗战斗小组”的成立“草案”,虽然晚了一个多月,表述内容和前述“宣言”是一脉相承的。其中几行文字列出参加这个“小组”的“入组条件”,共5条如下:
入组条件:一、敢想敢说敢闯的革命同志。二、优先吸收工人、贫下中农、革命干部子弟。三、与四大家族和国际部当权派没有牵连或牵连较小的革命同志。四、即使与四大家族和国际部当权派牵连较多关系较深的同志,如果敢于革命、敢于背叛的,也欢迎入组。五、保皇的人不许入组。

那个岁月里血色晨昏中典型的“批斗”场面,屈辱和疯狂
列出条件中,第一条其实并无确切标准,第二条血统——家庭出身则是最明确的,即报社红卫兵组织成立宣言中所称的“工农革干”。出身“糟糕”的人根本不能参加“革命组织”。
此后事态表明,由于没有新进入报社的后续学生资源,报社“红卫兵”在数量上先天不足。他们年轻,而报社的老资格红色报人云集、受教育程度较高者人数众多。社内红卫兵没有掀起大浪,不足半年就极少见到这个社内组织的名称了,渐渐地不知所终。取而代之并且被盖过了风头的,是各种名称的“造反”组织。
倒是半年后回光返照,由“北航红旗”打头的“红卫兵监督小组”进驻报社,一度占尽风头,他们使文革中的人民日报留下了深深的“红卫兵印记”。
20251023日)


来源:钱江说当代史(公众号)

编辑:张家乐

333#
发表于 5 天前 | 只看该作者
【案例】

南方报人

在英国人乔治·奥威尔的笔下,1984是个充满专制隐喻的年份。
1984年,邓小平突然决定到南方看看。他一路沉默不语,到了广州,才写下这样一段后来影响整个中国的话:深圳的发展和经验证明,我们建立经济特区的政策是正确的
在整个1980年代,敢为天下之先的广东,都是国家开放的标尺。邓丽君、喇叭裤、寻呼机……
潮水一般的民工涌入广东,一场经济的大革命正在产生……
《南方日报》老社长丁希凌力排众议,要办一张与党报不同的报纸。老社长丁希凌将《南方周末》视为《南方日报》改革发展的试验田,总编辑不愿派人办报,他就去找被打入冷宫的左方,左主是文革中造反派头头,能组织十万人上街,能夺《南方日报》的权。1984年,《南方周末》组成了筹备三人小组一个造反派,两个老右派
1984年,《中国妇女》杂志在那一年,首次刊登了两则征婚启事。这是一个信号:中国的媒体将独自面对读者,面向市场。
1984年,张瑞敏、柳传志、王石、李经纬、牟其中开始了创业……
第一期的《南方周末》用演员黄宗英下海经商的新闻当做头条。
在传媒史上,左方这一代文人打破了《真理报》模式,也实现了报纸从宣传属性恢复到商品属性,实现了编辑部的官僚本位回归市场本位。
《羊城晚报》的创办者黄文俞告诉左方,新闻改革就是要打破苏联的《真理报》模式,打破根据红头文件办报、打破只对领导负责、打破假、大、空。黄文俞给左方指明的方向却是一条老路:回到1930年代的新闻传统,回到五四运动的民主启蒙。
1980年代,更多的新思潮得以公开出现在中国知识界。李泽厚提出五四后中国的救亡压倒启蒙”——他说,革命和救亡运动不仅没有继续推进文化启蒙,传统的旧意识形态却改头换面悄悄渗入,最终造就了文革。而启蒙就是要回到五四之前。
已经宣布绝笔的黄文俞破例给《南方周末》写了一封信:可以有不说出来的真话,但绝对不能讲假话。
几十年后,左方再次讲起创办《南方周末》时的初衷:启蒙不能停留在学术圈子内,必须面向民众,启蒙不能止于学理研究,而是贵在行动。
启蒙要和政治保持一定的距离,但启蒙也不能脱离政治。
1991年的春天,邓小平坐上了南下的火车,这一次,他要到上海看看。
上海市委机关报《解放日报》首先传出了重启改革的强音。皇甫平四篇讨论改革的文章,立即引发一场改革姓资姓社的论战,也最终导致了邓小平的南巡讲话。
当时左方的策略是:让敏感的人写不敏感的文章,让不敏感的人写敏感的文章。于是,那时候的《南方周末》已经不再是个文化娱乐小报,而开始带有杂文家们强烈的社会批判意识。李泽厚、邵燕祥、牧惠……甚至连前文化部长王蒙都在这里开设专栏。
1992119日,邓小平出现在深圳。他说:改革开放胆子要大一些,敢于试验,不能像小脚女人一样。
也正是那一年,已经升任《南方日报》文艺部副主任的徐列,出人意料的选择了自我降格,卸下了很多人羡慕不已的职务,回到了《南方周末》。党报的文化让他难以适应。
直到2004年,当年书生意气的徐列离开了编辑部,开始带领一群年轻人,创办《南方人物周刊》,老南周留下了火种
1990年代初,大特写式报告文学开始风靡。这种中国作家独创的文体,常常用小说的文学手法描写社会问题。
1993730日,一篇江西铁路局作家杜撰的《袭警案》,让《南方周末》陷入了面临停刊的窘境。文章用小说的笔法杜撰了三省交界的B,一对夫妻因婚后不育,物色一位出租车调度员借种,最终遭遇两名治安民警的敲诈勒索的故事。在故事的结尾,三人合谋报复杀死民警一家。
文章刊出后,公安部一位副部长想将案件立为反面典型。编辑部在询问作者时,才知道案件为作者虚构。因为这则假新闻,公安部最终告到中宣部。
当主管部门要求报社停刊整顿的时候,《南方周末》的发行量刚刚突破100万。若非身处广州,后来的《南方周末》可能再也无法在新闻史上留下厚重一笔。
左方做好了被免职的准备。他对当时主管《南方周末》的社委李孟昱和《南方周末》副主编游雁凌说:你们一个是《南方日报》的接班人,一个是《南方周末》的接班人,而我还有一年多就退休了,责任全包到我身上……就算我这次逃过一劫,今后也是在劫难逃,难道我们三个人抱在一起跳楼。
那年的社庆活动上,广东省人大常委会主任林若听说了《南方周末》要被停刊的消息,为了保护这张报纸,他把电话打给了时任广东省委副书记黄华华。林若曾是省委书记,也曾是位南方报人。1992年那辆影响中国的列车驶向深圳,正是他等在终点站,迎接邓小平。
时任广东省委书记谢非也决定保全这份报纸:我认为《南方周末》是张好报,对《南方周末》编辑部怎么处理都可以,但报纸不能停。当时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广东的一些老领导甚至把停不停《南方周末》看成是改革派与反改革派的斗争。
90年代,《南方周末》开启了中国新闻人最有尊严的时代——无论这尊严指得是物质生活还是职业荣誉。在广州记者平均工资停留在800元的时候,《南方周末》的记者每月已经能拿到3000元底薪。
在左方退居二线的时候,《南方周末》旗下已经集结了一批60年代出生的大学毕业生,这些年轻人,也为这份报纸带来更新的东西,也最终重建了前辈们未能完成的新秩序。年轻人设想的《南方周末》,是一张有时政、经济、社会、文化,几个板块组成的新闻周报。经历了《袭警案》的风波,当时的年轻人决心要做真正的深度报道。
监督性报道开始让《南方周末》赢得知识分子的良心的美誉,也开始让这份报纸经历更多的磨难。
1997年,一个时代结束了。提出一个国家,两种制度的邓小平,没能踏上香港的土地。创办《南方周末》的左方,也没能陪这份报纸跨世纪。不过,在左方退休后,另一个让无力者有力,让悲观者前行的时代却仍在继续——南方报人们如今仍然自豪地称它江艺平时代
创造了南周鼎盛时期的江艺平,离开了《南方周末》,最终也告别了南方大院。在她退休前的2013年,一位年轻记者曾在春节的那场风波后,问过江艺平该如何看待这份报纸如今遭受的非议——“如何看待当年被这张报纸启蒙过的人,现在开始反对它的启蒙话语
据说,江艺平当时的答案是:这张报纸已经完成了它启蒙的使命,如今需要的是与时俱进。
19842014——中国改革巨变的30年里,《南方周末》依然曾是一幅知识分子的精神图腾。而《南方周末》的一代代报人,也正像一株株蒲公英,随风飘散。如今新闻专业主义已经死了,《南方周末》也不过去的《南方周末,又恢复到《真理报》模式了,没啥看头,如同垃圾。


编辑:张席睿



334#
发表于 前天 01:50 | 只看该作者
【案例】

新快报头版发生呼吁释放记者




编辑:张席睿



335#
发表于 21 小时前 | 只看该作者
【案例】


张闻天的“文革”十年

▲张闻天(19001976
张闻天的最后十年
作者|程中原
选自|《大往事》(叶匡政 编)
出版|中国文史出版社
版次|20063月版
图源|网络
编辑|策山
(本文约1.1万字)
张闻天生于1900年,江苏南汇(今上海浦东新区)人,原名应皋,字闻天,化名洛甫。张闻天系中国共产党早期的重要领导人。1959年被错定为反党集团成员,“文化大革命”中受尽迫害,于197671日含冤病逝。
风暴袭来
196511月批判《海瑞罢官》到19665月挞伐“三家村”,“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紧锣密鼓地发动起来。自1959年庐山会议以后,用张闻天自己的话来说,他“过的是脱离群众、脱离党的直接领导并听候党的长期考察的孤独生活”。他的政治局候补委员的身份从未罢免过,但是,他看不到中央的文件,无从知道围绕着对《海瑞罢官》的评论有怎样复杂的斗争;更不用说,对于从《二月提纲》到《五一六通知》党中央高层领导的尖锐分歧,他也是一无所知。但是,借评海瑞的“退田”“平冤狱”来批判“单干风”“翻案风”的文字,在报纸上连篇累牍,张闻天感受到政治气压越来越低,一场政治风暴将要来临。
在生活待遇上,张闻天也渐渐等同于一个一般干部了。196511月,中央办公厅主任杨尚昆调出北京。不久,张闻天被吊销了“供应卡”,接着就撤掉了“红机子”,后来又搬走了一日三餐不可缺少的煤气罐,这一切预示着什么呢?
196661日晚8时,按毛泽东的指示,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发了北京大学聂元梓等七人的一张大字报《宋硕、陆平、彭云在文化革命中究竟干些什么?》,“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熊熊烈火一下子就点燃起来了。张闻天竭力使自己的思想跟上“革命”的形势。611日,他给毛泽东并党中央写了一封短信,表示自己要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继续深入学习毛泽东思想,使自己进一步革命化。8月初,他开始在《关于历史唯物主义的一些问题》的总题目下面写“学习笔记”,力求从哲学高度来理解发动这场“大革命”的目的、任务和必要性。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会是一场给党和人民、给共和国带来巨大灾难的内乱。他这时也完全没有想到,厄运临头竟会这么快。他不知道,他已经被放到“横扫”之列。1966712日,审查他的专案委员会已经向党中央、毛泽东建议:撤销张闻天中央委员、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的职务,开除党籍,在报刊上公开点名。
89日,张闻天按通知到三里河国家经委礼堂开会。踏进会场一看,方才知道是所谓“声讨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孙冶方大会”。原来在前一天(88日),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通过了《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即“十六条”),经济研究所的造反派跟得很紧,在公布“十六条”的这一天,就召开这个“斗垮”走资派、批判反动学术权威的大会。
早在1964年秋,康生等人就诬指庐山会议“罢官”后到经济研究所当“特约研究员”的张闻天,同经济研究所所长孙冶方结成“反党联盟”。所以,这天的大会开始不久,张闻天就被揪上台,挂上一块大牌子,戴上一顶高帽子,站在孙冶方的旁边。
随后,又有不少人被揪上台来,时值盛夏,挤在一起,酷热难当。挤轧之下,张闻天的高帽子扣到了额下,更加闷热。张闻天血压高,又有心脏病,他竭力支撑着,弯腰低头站了一个多小时,终至昏厥,一头栽倒了。他被拖到后台,造反派中一个女的,还恶声恶气骂他:你别装死,你死不了!张闻天慢慢苏醒过来以后,造反派又不让他休息,仍旧拖到台上,罚站挨斗。这次斗争会持续五个小时,他回到家里向夫人刘英叙述经过,感伤地说:今天差点儿回不来了。
当张闻天从第一次冲击中缓过气来的时候,他想到应该给毛泽东写信。822日,他写信给毛主席并中央,报告89日被斗情况,说明“自己觉得我还是一个要革命到底的共产党员,我还是想改正错误,改造自己,并继续为党做点工作的人”,并表示“我对革命前途永远是乐观的,我没有任何悲观失望的理由”。95日又写一信,都毫无结果。
98日,中央办公厅将张闻天的工资关系转出,放到了经济研究所。这样一来,经济研究所的“革命造反派”就更加放手大胆地对他进行批判斗争了。
127日,经济所的几个造反派组织联合召开了批判斗争张闻天大会,“勒令”他会后写出“检讨书”。接着,经济所的造反派头头又闯进景山后街甲1号,抄了张闻天的家。他们逼着张闻天打开保险柜,将他1960年底到经济所后写的文稿合订本和十几本“读书笔记”一齐抄走。1967125日,张闻天又被经济所造反派揪去,戴帽、挂牌、游斗。
没完没了的批判、斗争,无休无止地持续着。张闻天已经年近七十,高度近视加白内障,血压高达200/120,心绞痛不时发作。但是,他不能休息,也得不到治疗。无论风沙扑面还是烈日当头,他都得怀揣月票,手提书包,在如潮的人海中,倒换两次公共汽车,赶到经济所去接受审问、批斗。

▲张闻天使用的公交月票
批判、斗争在1967年夏季“中央文革”发动包围中南海揪斗刘少奇的日子里达到了高潮。
1967726日,北京航空学院和北京地质学院红卫兵联合召开群众大会,斗争彭德怀、张闻天等人。会前,周恩来派人向红卫兵头头传达几条规定:不许坐喷气式,不许搞逼供信,不许游街,不要武斗。红卫兵头头根本不听。他们是受林彪、江青操纵的,是听命于“中央文革”的。他们传达和执行“中央文革”的指示:对群众不要限制过多。在大会上搞了喷气式,狠狠斗了一场不算,还在会场出口处组织一批打手,对面而立,形成甬道,每人向彭德怀、张闻天等人猛击一下。张闻天被打得满头满脸青包紫块,当场昏厥。幸亏两个解放军战士眼疾手快,把他拽上了卡车。卡车开动,风吹起来,张闻天才苏醒过来。

还有一次是突然袭击。这是配合着816日《人民日报》公布1959年中共八届八中全会(即“庐山会议”)《关于以彭德怀为首的反党集团的决议(摘要)》而进行的。821日半夜,忽有一批人逾墙进宅,直闯张闻天、刘英卧室,把他们揪走。直到在一个房间坐定,才知道到了外交部大院。
天亮后造反派带张、刘二人到食堂吃早饭。刘英对着稀粥一动不动,张闻天悄悄地说:“快喝点,不然顶不住。”喝过稀粥,造反派就押着张、刘二人在外交部大院内游斗,他们被揪扯着,跑步上下楼,把外交部大小办公室、宿舍楼几乎游斗遍了。下午再开大会斗争,张闻天受尽摧残。刘英陪斗,同时受罪。大会开到下午五点结束,又将张闻天等人押在一间房里。造反派提审,硬逼张承认陈毅是他庐山发言的后台。张闻天坚决否认,说他的发言完全是自己的思想,与别人无关。
搞到天傍黑,张闻天和刘英才回到家里。张闻天抚摸着刘英的手,关切地问她:“顶得住吗?”刘英宽慰张闻天说:“你看,这不是顶住了吗?”张闻天端详了一会儿,看刘英神色确还可以,就说:“你顶住了,太好啦。批斗的时候我老是想着你,又不能看你,真怕你身体吃不消啊。”刘英听他这么说,不由得眼圈都红了。这一对在长征的艰苦岁月中相爱的老革命家,想不到竟被造反派当成了侮辱和体罚的对象。此时此刻,他们真如涸辙之鲋,只能相濡以沫了。

▲张闻天和刘英
在那失落了人性的所谓“革命大批判”浪潮中,张闻天的人身安全毫无保障。他成了造反派随意摆弄、争相显示“革命”的工具。当时“造反”已经同“夺权”联系在一起,有野心的造反派头头和幕后人物,要捞取政治资本,制造权势,最好的一个办法,就是狠狠斗争所谓“叛徒、特务、走资派”。毛泽东这时虽再三呼吁“联合”,要求制止“武斗”,一时也难以控制局面。在这样的形势下,张闻天之受尽折磨,真可以说是在劫难逃。
这时的张闻天,老而病,侮辱加上拳脚,其痛楚非常人所能忍受。然而他默默地忍受着,坚强地挺住,没有流露出一点消极悲观情绪。他不厌其烦地写那些所谓“交代”“检讨”。一方面,他不能不按当时的流行文体给自己上纲上线,扣上一顶又一顶帽子;另一方面,又写明事实真相,说明原委,对一些理论问题和历史问题,决不轻易放弃自己的独立见解。如果抛开那些空洞的“帽子”、夸张的言辞,那么,这些“交代”“检讨”涉及的史实和思想仍然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例如,在1967828日交出的一份所谓“认罪书”中,张闻天概括庐山会议前后自己的基本思想是:“认为我国农业、手工业合作化和私人资本主义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完成之后,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的矛盾已经基本上解决了,因而以后的任务,就不再是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而只是社会主义建设了。社会主义建设的基本矛盾,就是生产与需要的矛盾。因此,社会主义建设的基本任务,就是解决这个矛盾,即发展生产,满足需要。”他分析自己在这种基本思想的指导下,在社会主义经济建设问题上有以下六条主张:
1.强调发展生产力,即把“以最少的劳动消耗,取得最大的经济效果”,把建立社会主义物质技术基础,作为建设社会主义的基本任务。这是把经济放在第一位。
2.强调改善人民生活福利,强调社会主义国家要同资本主义国家在物质生活水平上,进行“和平竞赛”。
3.强调利用物质刺激,即利用工资等级、奖金制等,来刺激劳动人民和知识分子的生产积极性。
4.强调价值规律及其他经济规律的作用,强调一切生产计划都应服从于经济规律,而不是使经济规律服从于生产计划;强调用经济方法去领导经济;以及强调经济核算、利润指标等等。
5.在生产管理上,强调厂长、工程师、专家等的集中管理,反对在生产中大搞群众运动;反对不断破坏“旧制度、旧规章”;从此也强调了要向资产阶级管理生产的经验学习,向资产阶级专家学习。
6.主张“平衡论”“按比例论”“生产渐进论”,反对“冒进”,反对“大跃进”。
在颠倒是非、混淆黑白的“文化大革命”中,张闻天这些探讨中国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基本规律的思想、观点,被说成是同党的总路线针锋相对的“右倾机会主义路线”,其目的是要反对和修改总路线,把高速度、“大跃进”的总路线引导到稳步渐进的路线上去,结果是不要群众运动,取消“大跃进”云云。
219起“接待”
张闻天在被反复进行大会批斗的同时,还几乎天天接受中央机关和全国各地许多单位造反派的提审、质问、调查。据张闻天19671127日递交的一份“接待总结”统计,自1967124日至1117日不到10个月时间里,他接受审讯、回答问题,或写出材料,或在记录上修改、签字,累计为219起。
调查材料大致是以下七个方面:个别干部的历史情况,留学莫斯科期间的情况,刘少奇与白区工作,东北情况,庐山会议情况,外交战线及国内政策。不论造反派怎样辱骂、恫吓,不论怎样诱、套、哄、逼,他总是认真回忆,据实回答。涉及党内历史情况,干部的是非功过,他不管外界的舆论和压力,也不论这个干部同自己的亲疏远近,总是负责地说明情况,谈自己的看法,决不乱说,从不诿过于人。
有时还同调查、审讯者争论起来。常常有造反派对他的交代不满而厉声呵斥,张闻天总是不紧不慢地说:“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你们要我说的那些情况,我不知道。”即使因此而遭到拽扯、推搡以致殴打,他也毫不动摇。材料都用复写,一份交出,一份自存。保存下来的这些材料,显示了张闻天坚定、正直的人格。这里顺着时间次序摘录几条:
313日,中央财经学院“批判陈云联络站”向张闻天调查陈云的历史情况。320日他把写的《对陈云的看法和回忆》交出。材料中说:“我觉得陈云工作比较踏实,有办法;作风谨慎稳当,比较能团结和使用干部”,“对陈云的印象是好的”。他同陈云的经济思想,“在其基本点上,是相同的”,主要是:为了满足群众的物质要求,就必须发展经济,增加生产,要重视物质刺激的作用,强调对生产的自上而下的集中管理,注重技术措施,强调平衡,坚持稳步前进。
陆定一在“文革”前就被打击,“文革”开始中宣部被诬蔑为“阎王殿”,部长陆定一被说成“大阎王”,还怀疑他的党籍。张闻天于613日向中央办公厅来人交了答复陆定一党籍问题的材料。他毫不含糊地证明,20世纪30年代初陆定一被开除党籍是一桩冤案,当时就已纠正。材料中谈到:1932年团中央被破坏事曾怀疑同陆定一有关,因此陆曾受开除党籍处分;后经审查,证明此事与陆无关,是一错案,即撤销了处分,恢复了党籍。负责审查的是当时中央组织局(局长李维汉)。
620日,张闻天把外交部“革命造反联络站”要他写的关于陈毅的材料交出。他明确地写道:“我知道陈毅对毛主席关于外交政策的指示是执行了的。他对毛主席是表示尊重的。”“我觉得陈毅对总理是尊重的,同总理的工作关系,也是很密切的。”
1955年,张闻天与毛泽东、宋庆龄、周恩来、陈毅(左起)
江青、康生等妄图利用19322月国民党特务机关伪造的所谓《伍豪等脱离共产党启事》反周恩来。辽宁大学的造反派就此于1120日质问张闻天。张闻天斩钉截铁地回答,“所谓伍豪(周恩来)在1932年发表反共启事一事,纯系捏造。我同康生、陈云等看到后,一笑置之,因为一则伍已去江西;二,伍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张闻天写的材料还涉及杨尚昆、彭真、李先念、李维汉、王稼祥、彭德怀、乌兰夫、宋任穷、李立三、伍修权、吴亮平、孔原、王鹤寿、徐冰、宋一平、曾涌泉、姚依林、程子华、吕正操、刘澜波、王观澜、孙冶方、姬鹏飞、张琴秋、李伯钊、李培芝等许多同志。张闻天在自己不断挨斗蒙受不白之冤的时候,以确凿的事实,证明许多同志的清白,是令人敬仰的。
“六十一人案”
在张闻天1967年“接待”的200多起调查中,最为重要也是最为棘手的问题,要数所谓“六十一人叛徒集团案”了。
216日,天津南开大学“卫东”红卫兵“抓叛徒”战斗队来经济研究所,当面勒令张闻天交代1936年北平军人反省分院(草岚子监狱)61人“假自首”出狱的始末。1967年初,江青、康生一伙正有组织、有计划地将“文化大革命”的火力再一次集中指向刘少奇。在这时提出这个问题,用意很明显,是要诬指刘少奇当年擅自决定一批干部履行手续出狱,组织所谓“叛徒集团”,为把刘少奇打成“叛徒、内奸、工贼”罗织一条重要的罪名。
三十年前,张闻天是党中央的总负责人,对于这件往事,虽然具体时间和若干细节印象已经模糊,但总的经过,他是记得清楚的。这是在特殊情况下采取的特殊的紧急措施,并非刘少奇擅自决定,而是请示中央,经研究批准的。216日当天,张闻天写了一份材料,说明此事经过。1936年春,刘少奇以中共中央代表身份去北方局主持工作,“当时他初去白区工作,干部非常缺乏”,而北平监狱中有一些干部,自19318月底判刑入狱后,坚持斗争,不屈不挠,表现好,经过内部线索说,只要履行普通手续,即可出狱。“所以他想以中央名义同意他们履行那样的手续”。
张闻天明确承担责任,说这事是得到他同意的:“我当时认为,既然工作有此需要,既然履行的又是一般手续,而且只是作为一个临时措施,同时他又是中央代表,所以我当时也表示了同意。”张闻天说明,此事党中央领导集体是了解的:“我的印象是,中央内部关于此事的处理,是知道的,也没有听到过有不同意见”;在“七大”前代表资格的审查中和中央整风审干运动中,“对此事的处理也没有听到过不同意见”。
鉴于在“文革”当时重提此事关系重大,刘少奇的名节和61位出狱同志的政治生命系于此事,还涉及党中央和包括毛泽东在内的中央领导同志,且年代久远,记忆难免有不清、不确之处。为慎重起见,张闻天立即将写的材料送交当时任“中央文革小组”顾问的康生,要康生查档核实,并就内容是否妥当请示中央。
张闻天知道康生是此事的知情人。在193712月会议上,刘少奇于1214日报告华北工作时曾专门谈及此事是“得中央允许的”。康生参加了12月会议,讨论时还就此事发了言,说“经中央允许的某些人,是特别的,不是原则”。康生并被张闻天指定起草有关文件。而且康生长期管内部保卫工作,对干部情况一清二楚。康生是一个奸诈小人,这一点,张闻天心里明白。可是他料不到康生会阴险到歪曲事实、构陷人罪的地步。
张闻天不知道,在19668月八届十一中全会后不久,康生就在“六十一人案”问题上做文章了。916日,康生给毛泽东写信,诬指这些经中央批准出狱的人“并不是例行出狱手续,而是‘坚决反共’的叛党行为”。11月,61人中的刘澜涛(时任中共中央西北局第一书记)、赵林(时任吉林省委代理第一书记)就被揪斗,以后很快又以出狱问题将薄一波、安子文等揪了出来。虽然周恩来一再申明“出狱的问题,中央是知道的”,但“中央文革小组”仍然揪住不放。
为了配合夺权斗争,196712月间,他们不断在公开场合,滥扣“叛徒”帽子,挑动红卫兵任意追查,在全国刮起“抓叛徒”的恶风。与此同时,所谓61人“自首叛变问题”的初步调查已经准备印发,借评电影《清宫秘史》批刘少奇的文章《爱国主义还是卖国主义》正在炮制。就是这篇文章,提出“八个‘为什么’”,定了刘少奇八大罪状,其中“指使别人自首变节”就是一条。
这时,康生希望从张闻天那里得到的是咬定刘少奇“擅自决定”“指使别人”的材料,而张闻天写出的这个材料恰恰相反,可以将他们罗织的刘少奇的这条罪名从根本上予以否定。康生怎么会去查档核实呢?
康生不给张闻天回复,南开大学的红卫兵218日又来批判。他们还提供了若干线索,纠正张闻天关于具体时间和细节回忆的出入,要他立即写一份交代材料。在这样的情况下,张闻天乃重写一份材料交出,肯定61人出狱事是得到他同意的,独自承担了责任。
这份材料写道:“刘少奇初去北方局不久,就给我写了一封如何解决白区工作干部问题的信。信的全部内容,我现在记不清楚了。约略记得的是,北方白区工作干部极缺,抗日形势迅速开展,急需解决干部问题。他说,现在北平监狱中有一批干部,过去表现好,据监狱内部传出消息,管理监狱的人自知日子不久,准备逃走,也想及早处理这批犯人,所以只要履行一个简单手续,犯人即可出狱。他信中提议即办此事。他信中特别表示急迫,因为他说如不早办此事,日本占领平津后,就不能办了。他要我赶快答复并要交通员等着把复信带回去。此外,他还附带寄来了狱中干部提出有三个条件的请求书,要我签字,好使狱中干部相信,中央是同意那样办的。我当时很相信刘少奇的意见,觉得不要什么代价一下就可以解决当时确实缺乏的干部问题,岂不很好,所以我就复信表示同意他的意见,并也在请求书上签了字,退回去了。至于监狱中的干部到底是谁,有多少人,表现到底如何,‘简单手续’的具体内容是什么,我一直是不知道的。”
为避免涉及党中央,张闻天将216日所写材料中关于中央知道此事的情节略去,说:“我现在记得,当时我没有把此事报告毛主席,或提到中央特别讨论。以后中央什么会议上或同中央谈过什么没有,现在也记不起来了。”将责任全部放在自己一个人身上。
从此,张闻天头上又多了一顶“大叛徒”的帽子,不知多吃了多少苦头。然而嗣后凡涉及此案,他从不改口推诿。顾全大局,忍辱负重如此!
张闻天始终肯定61人出狱事是经他同意的。康生对此恼怒至极。1967428日,张闻天又就36日、426日两起涉及1936年出狱案的调查致函康生,告知自己回忆所及,要他帮助回忆核实。康生竟在来信上批曰:“张闻天又要玩弄骗人的把戏”,“这个人继续玩弄手段应予以坚决回击”。
627日,康生派“中办”专案组六人来到经济所审讯张闻天。有两个穿军服的干部打着康生派来的牌子,对张闻天说:“1936年薄一波等履行手续出狱的案件被你在当中把水搅浑了。”并说:“这个案件是刘少奇背着中央搞的,你张闻天为什么要承认是你批准的?以后你如再瞎说,后果由你负责!你应该替你的子孙后代留条后路!”他们向张提出两点要求:一、由张本人澄清事实真相,给他们写交代材料;二、以后不准再对外发表关于这方面的其他材料,造成新的混乱。明目张胆地对张闻天威胁利诱,要他“翻供”并作“伪证”。
张闻天当即表示:“要整就整我吧,我不能说假话,陷害人。”当天回到家里,张闻天即向刘英谈了审讯经过,并估计自己可能会被捕。
张闻天明知前途凶险,但是没有屈服于压力。他于73日致函康生,回答627日“中办”专案组的两点要求,表示他已经提供的材料是“我今天仍然认为我所能提供的唯一材料”,“我还没有别的材料证明我的交代是完全不可靠的,从而根本否定我自己交代的材料”,“我现在不知道我对此事还能澄清什么”。
“时穷节乃见”,张闻天的回答,表现了共产主义知识分子至大至刚的一身浩然正气!
专案组的负责人读到此信,暴跳如雷,在信上写下长篇批语,说“张闻天说谎成性,使人气愤”,“对于这样的人没有别的,方针只有一条,那就是斗争!”七八九三个月,批斗张闻天的大会开了十六七场,但结果终是枉然。“逼供信”这一套,在张闻天这里是没有用处的。
523天“监护”
汉语以词汇的纷繁著称于世。汉语构词的灵活性,使得新词语层出不穷,尤其是在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简直天天都有同前所未见的事相应的前所未有的词出现,这“监护”就是其中的一个。说是“监禁”吧,并不进监狱,说是“保护”吧,又完全没有自由。
1968517日下午,北京卫戍区司令部派了一个班武装,进驻景山后街甲1号张闻天寓所,宣布对张闻天、刘英实行“监护”,用“监护”是按上面的批示执行的,批示为:“请即告卫戍区司令部,按照主席指示,在张闻天夫妇住处派兵监护,不许自由出入,也不许外人随便调访。”具体的办法,内部有五项规定:1.万人以上的斗争大会不开。2.不搞喷气式,不打,不挂牌子,不游斗,不抓走,不跑掉。3.可以看病、理发、洗澡。4.每天可以放2030分钟风。5.哨兵放在门外。实际执行严厉得多。
宣布“监护”之后,当即将张闻天和刘英隔离开来,分别关在北面两间小屋子里。窗户用旧报纸糊得严严实实,透不进一丝阳光。室内亮着日光灯,24小时不灭。门上开一个小方孔,站在房门口的士兵日夜窥探监视。屋里只有一张板床,一张长凳。不许听广播,不许看报,不许同任何人来往。原来的书房变成审讯室,墙上贴满对敌斗争的“最高指示”。专案人员对张、刘轮流审讯,反复追逼交代。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无休无止。
唯一可以接触一点新鲜空气的是每天20分钟的放风。看门的士兵打开紧闭的门,领着张闻天通过走道,到屋子西头廊下站住。这时,张闻天才可以吹到风,见到天空,晒到太阳。他可以朝南走,左边贴墙是低矮的女贞树的绿篱,右边是一个煤堆。他可以脚踏在地上,一步,两步……走十一步,抬头,迎面是一个持枪的哨兵。他只能折回头,用十一步来回丈量这条黑色与绿色之间的小路。张闻天牙齿不好,有一次乘放风机会捡了两根可以用来剔牙的细枝子,小心地夹在书里。第二天早晨起来读书时,发现细枝子已经被没收了。监视之细致,叫人只能苦笑。
刘英后来忆述了他俩被隔离拘禁的那一段可诅咒的单人囚室生活。她写道:
“我和闻天住的房子只隔一堵壁,但咫尺天涯。每天只放风一次,时间错开,不让我们碰面。但盥洗室还是合用一个,我们仅能利用这里通一点信息。那时每天早晨天还不亮,我们就要被吆喝起来,拖地擦桌子。大拖把浸了水,拿起来很重,我个子小拿不动,常常不在水里洗干净就拖,因而挨骂。大约是闻天从骂声中听出了原因,以后待我去拿拖把时,发现总是洗净后晾在那里,半干不干,不太重又好拖。闻天泡在盆里的衣服,我也总是悄悄给放上洗衣粉(肥皂限制不够用),抽空子给他搓一下。我们就是这样人不见面心相见!”
“最难熬的是夜深人静时,我只能从他的咳嗽声判断他的存在,从审讯人的吆喝得知他的坚定。安静下来,不闻声息,我就感到惶惶不安。有一次,几天没有动静了,我上卫生间时细细察看,发现有一痰盂血,已经上了冻了。后来才听闻天告诉我,他那次是折磨得受不了,心脏病发,鼻子淌血不止,监管的人不得不将他送医院抢救治疗。一个多月出院后,闻天怕再出事时救不过来,提出同我见一面的要求,而那班监管人员却不同意,说‘时候没有到,不行’。真是毫无人性。”
“我们被这样分隔拘禁,长达523天,阴谋家终于没有从闻天嘴里挖出他需要的那句话来。”
是的,监禁摧残了张闻天的健康,可是无法消磨他的意志。关于“六十一人案”,他始终独自承担,毫不推诿。对于党的事业和个人前途,始终满怀信心。
19694月,张闻天重病初愈,专案组“审问”他时,他表示:最近我在和疾病作斗争,还想出去做些工作。谈到自己问题的性质,张闻天说:我总觉得还是人民内部问题,是认识问题,是“延安”不是“西安”。5月又一次“审问”,要他谈学习“九大”文件后的认识,张闻天希望继续为党工作,想到群众斗争中去接受教育,他说,学习党的历史,一个人关在房子里是学不好的。在6月底交出的一份《我的思想检讨》中,他又表示:自己虽已年届七十,老而病,但要发扬理论和实践相结合的作风和人民群众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作风以及自我批评的作风,使自己的思想和行动不断革命化。
然而在当时,正频频“审讯”,暂停批斗已属宽大,更遑论工作?要不是党中央、毛泽东认为当时国际形势有可能发生突发事件,作出实行战备疏散的决策,对张闻天的“监护”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呢!
理论丰碑
19691020日,在被隔离拘禁523天以后,张闻天和刘英被分别领出北屋小房间。中办的一个副主任向他们宣布:经批准解除监护,当前战备紧张,需紧急疏散,“遣送”广东中小城市,限三天内动身。
就这样,张闻天和夫人刘英在10月底被监送到了离广州一百多公里的肇庆,安置在军分区宿舍大院半山坡上的一座平房里。
张闻天被剥夺得一无所有,不要说没有研究资料,连人身自由都没有。他的名字也改成“张普”,人们叫他老张头。但最可宝贵的是,他始终没有丢失“自己的脑袋”。这时他已经七十初度了,校正后的视力只有0.2,手也已微微颤抖。但是,他的心没有衰老。他依然不停地阅读、思考。没有卡片,他把旧台历反过来使,把小学生的练习本裁开来用。思想的波涛在他脑海里奔腾,可是他无法握笔成文,只能作一点观点和材料的摘录。
1971913日,林彪出逃,折戟沉沙。张闻天以政治家特有的敏锐,意识到“文化大革命”的理论和实践已经宣告失败。从10月起,他决心继续对社会主义基本理论进行系统研究,把经过深思熟虑的观点形诸笔墨。他要探究:在社会主义的机体上怎么会长出林彪这样的毒瘤?个人崇拜怎么得以在20世纪60年代的中国重演?在中国,社会主义建设应该怎样进行?
19711012日起,张闻天以衰病之躯,在受到监管的条件下,不顾个人安危,潜心著述,写下了近十万字论述社会主义基本问题的文稿。在被后人称为“肇庆文稿”的这些篇章中,张闻天运用马克思主义原理,深刻地总结了我国社会主义改造完成以后,从“大跃进”到“文化大革命”二十年历史曲折的经验教训,较为系统地批驳了“左”倾错误,着重论述了社会主义国家政治和经济的关系、党和国家的关系、领袖和群众的关系、阶级斗争和党内斗争的关系、公和私的关系,探讨了社会主义社会的性质、阶段、任务和中国建设社会主义的基本规律、丰富了科学社会主义的理论。

▲张闻天手稿

“肇庆文稿”具有尖锐的批判锋芒。针对“文化大革命”中的所谓“突出政治”,张闻天斥责“那除了给国家和人民带来越来越多的灾难之外,还能带来什么呢?”指出:党的政治路线正确与否,正确的程度如何,最后都要由经济建设的成就和成就的大小来衡量。针对对所谓“物质刺激”的批判,张闻天指出:争取无产阶级的物质利益“是一个马克思主义的原则”,荒唐到把为人民群众的物质利益而斗争的原则,也当作修正主义来咒骂,那是不可容许的糊涂或欺骗!针对对所谓“唯生产力论”的批判,张闻天重申:社会主义的一切工作,归根到底,就是为了大幅度地提高生产力,发展社会主义经济。
“肇庆文稿”是张闻天身处逆境、不倦追求真理的记录,是用革命勇气和科学精神构筑起来的一座理论丰碑。它不单是张闻天个人忠贞和才智的体现,也是中国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历史经验的结晶。在当时,张闻天写下这些文稿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在地方军区的监管下,他只能偷偷写出,秘密藏好。但他一点也不怀疑自己掌握着真理。他要从上海来看他的外甥帮他把文稿抄写一式三份,收藏起来。他满怀信心地说:“也许有一天我能在会上谈谈,不然,就让它们‘藏之名山,传之后世’吧。”
19767月,张闻天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逝去,他没有亲眼看到粉碎“四人帮”的胜利,但是,他的文稿,终于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得到出版,成为党和人民宝贵的精神财富。
【作者简介】
程中原(19382022),江苏无锡人。当代中国研究所原副所长,研究员,生前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长期从事中共党史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史研究,主持编撰《中华人民共和国史稿》《胡乔木传》等国家重大课题。主要著作包括《张闻天传》《张闻天论》《历史转折论——从遵义会议到十一届三中全会》等。


来源:燕梳春秋(公众号)
编辑:张席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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