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亚里士多德的《工具论》
对于亚里士多德的哲学而言,对范畴的理解贯穿他整个哲学的内容,他对范畴的说明主要表现在亚里士多德的《范畴篇》当中,这部分内容被编辑在《工具论》的第一部分,也是整部书乃至整个亚里士多德哲学的基础。
简单说一下《工具论》,是后世对亚里士多德对逻辑学方面的研究所写的诸多论文整理而成,分为上下两卷,上卷包括《范畴篇》、《解释篇》、《前分析篇》和《后分析篇》,下卷包括《论题篇》和《辩谬篇》。
《范畴篇》主要讨论的是“范畴”或“概念”的意义,之后延伸出了“实体”的话题。《解释篇》则主要讨论关于“命题”的知识。这里的命题知识并不是我们学过的命题运算,更多的像是语法问题,包括词和句子的定义,以及词性、位格和时态等。
《前分析篇》则是讨论我们熟悉的“三段论”,由“大前提”,“小前提”和“结论”。《后分析篇》的主要内容是关于“何为真正的科学知识?”的探究,提出了“第一原理”或“公理”的观点,这种第一原理不是通过推理证明获得,而是通过经验的直观而来。它们是直观的、简单的、绝对正确的,因此所有的知识都是建立在这种公理的前提之下证明出来的。
《论题篇》与《辩谬篇》则是讨论辩论的规则和对诡辩的反驳,亚里士多德在这里似乎还讽刺了苏格拉底的“助产术”,他似乎很怀疑这种不提出自己的观点,只通过向别人提问的方法能否通达真理。
在这里我主要介绍《范畴篇》的内容,这也是与“哲学”本身最密切的部分,《范畴篇》体现了亚里士多德早期的实体论观点,与后来在《形而上学》里的实体观点有所差别。对于他的实体论,到底是前后一致的,还是中间发生过变化,或者根本就是混乱的,研究亚里士多德的人们并没有达成一致意见。
二、范畴(kategoria)
范畴(kategoria)是一个古希腊语词汇,中文翻译是根据了《尚书·洪范》篇的“洪范九畴”,如果按照现在的语言习惯望文生义,更容易把它解读为“分类”,这确实是它的含义之一,但不是最主要的。“范畴”首先的含义是“述谓”,也就是在一个判断当中,说明主词和谓词的关系。同时还是一种最具普遍性和基本的那种概念,如时间、空间、存在、真理等等。
述谓有两种关系,一个是“叙述一个主体”,另一个是“依存于一个主体”,前者是“本质性的述谓”,在《范畴篇》里叫“本体论的”,也叫“被述谓的”,后者则是偶性的述谓。“叙述一个主体”的述谓,其谓词实际上已经包含在了主词的定义中,如“人”的定义是“一种有理性的动物”,因此自然而然可以用“动物”来叙述“人”。而“依存于一个主体”的述谓则更像是通过经验的积累,把主词和谓词拼凑在一起的,如“知识”依存于“心灵”的主体。
亚里士多德是最早系统的研究了“范畴”的哲学家,相比较于柏拉图的“理念”而言,范畴本身并不带有判断的性质,比如范畴“白”只表述一种颜色,却并不表述白色的东西是否存在,再比如“存在”并不代表“有物存在”,而是对于“存在物”的一种性质的表述,因此有些文章中会出现“是是”、“非是是”等词汇,最后的“是”指“存在者”,而前面的“是”与“非是”则是系词,“存在者”作为主体自身不表述存在,而是由系词来表示。因此范畴更不具备柏拉图“理念”中个别事物的“摹本”或“最完满的存在”的含义。
柏拉图哲学中,尘世的个别存在物可以被还原为各自的理念,但理念却是不可被还原的,理念之间无法进行分类。
亚里士多德则将柏拉图的“理念”进行了分解,原先的巴门尼德的“是”重新被剥离出来。对于柏拉图而言,“理念”必须先要“是其所是”,但是在亚里士多德的“范畴”只是表述某个已经“是”的东西,而自身则不表述“是”。
《范畴篇》中的“主体”一词是“hupokeimenon”直译为“躺在下面的东西”,在《形而上学》等其他著作里经常被翻译为质料或载体。“hupokeimenon”是一个被述说的东西,是谓词的承担者。同一个词,既可能是主词,也可能是谓词。
亚里士多德把述谓的两种关系的肯定与否定进行结合,构建出了四个关于范畴的划分。
a. 述说一个主体,却不依存于一个主体,比如“人”这个范畴可以用来述说所有个别的人,却不存在于任何个别的人当中。
b. 依存于一个主体,却不述说一个主体,如“语法知识”存在于“心灵”当中。
c. 既述说一个主体,又依存于一个主体,如“知识”存在于心灵,又述说具体的某类知识,如“语法知识”。
d. 既不述说一个主体,又不依存于一个主体,如各种个别的存在物,如个别的人。
由此可以观察到,“不述说一个主体”是指这个概念无法被进一步还原为更真实的概念,而“不依存于一个主体”,则是指一个事物可以独自存在,也就是出现的同时不必然伴随着其他事物的出现。
第四种述谓的主体,“既不能述说一个主体,也不依存于一个主体”也就意味着它们是永远的主词,一切其他范畴的存在就是为了清楚的述说它们,或依存于它们,亚里士多德称他们是“实体”(ousia)。比如苏格拉底,牛顿等具体的人就是这样的实体。
二、实体(ousia)
“苏格拉底”是一个具体的人,“人”这个范畴和“一切述说‘人’的范畴”都可以述说“苏格拉底。但是“苏格拉底”这个人却不能描述别的范畴。所有的个别存在物,都符合这个特征,它们的名字只述说它们自己的存在,而无法述说别的。
不过在这些个别的实体之后,亚里士多德又提出了另一种实体概念。之前的“实体”是最为严格的符合“既不述说,也不依存于其他主体”的意义的,被称为“第一实体”,全部是特殊的存在物。而“述说一个主体,却又不依存于一个主体”的述谓称之为“第二实体”,这一类是作为共相的“种”和“属”,如作为一个存在物种类名称的词,如人(类)、马(类)等。不过,“第二实体”并没有囊括所有的共相,还有“属差”以及实体所具有非实体性项,也就是各种数量和性质等,同样作为共相,但都不属于“第二实体”。
“实体”是一种最为真实的存在,它们本身不需要证明自己的存在。它们被称为“这个”,“这个”本身就带有“存在”的含义,比如我们说“这个时间”,既可以说是上午,也可以说是下午,但是“这个时间”的用语不会变化。同理,“这个人”也可以指称任何人。
相比于巴门尼德和柏拉图,把世界分为“真理”和“意见”两部分的观点不同,亚里士多德认为“实体”之间没有谁比谁更加真实或更“是”的问题。没有哪个人,比其他人更是一个人,也没有那匹马,比别的马更是一匹马,也就是说实体之间并没有程度上的差异。也没有哪个“美的事物”,比其他“美的事物”更是“美的事物”。(这里要注意的是,这个“美的事物”是实体,但“美”不是实体,因为它依存于“美的事物”,同时还述说着“美的事物”。)
同时,诸实体作为对“这个”的陈述,陈述词不会具有对立面。如,猫这个实体并不与诸多“非猫”的实体相对立。“是猫”与“非猫”都用了同一个范畴作为主体,但是系词的状态却不同,一个肯定,另一个是否定的。
最后,实体还要可以承担性质上的对立,因为“实体”没有对立,但是“实体的性质”却有对立。而实体在某一时间和某一方面只能拥有一种性质,但是在不同的时间与不同的方面却可以承担不同的,甚至是对立的性质。
在《范畴篇》里,“第一实体”无外乎就是个别的可感事物,而“第二实体”则是对前者的性质的规定,于是有人提出亚里士多德是一位带有经验论色彩的哲学家,并且在一些历史课本中,经常认为亚里士多德是唯物主义者。古希腊时期的“唯物主义”,大概是指“自然哲学”,虽然后面我还要提及亚里士多德的自然哲学内容,但是我更倾向于他是一个纯粹的理性主义者和形而上学家。
首先他的“第一实体”虽然就是具体的事物,但是却用了一个复杂的表述方式“既不述说一个主体,也不依存于一个主体”,因为我们无法对经验中的个别事物形成任何知识。结合《形而上学》中的内容来看,形式之于事物,犹如灵魂之于肉体。我认为亚里士多德把经验中的,也就是柏拉图眼中变动不居的尘世“存在物”,分成了“理性的部分”与“感性的部分”(没有这两个术语,是我总结的),比如,“苏格拉底”这个人会生老病死,但是无论他本人变成什么样子,都知道“苏格拉底”这个名字是指这个人,我们可以通过对“理性的部分”的分析而获得实体的认识,而其具体的变动不居的“感性的部分”则是只是宣誓了“存在”。因此我们只有在共相中才能形成知识。
三、十个范畴
亚里士多德提到,任何一个范畴,只要不是复合用语,都可以分类在这十个范畴之下,实体(如“人”或“马”),数量(如“二尺长”或“三尺长”),性质(如“白色的”),关系(如“二倍”、“一半”、“大于”),地点(如“在市场上”、“在吕克昂”),时间(如“昨天”、“去年”),姿态(如“坐着”、“躺着”),状态(如“穿鞋的”、“武装的”),动作(如“切割”、“烧灼”),遭受(如“被刺”、“被烧灼”)。这些概念并非是并列的,“实体”拥有较高的地位,其他范畴都在表述它,而它却不表述任何范畴。
这十个范畴有人认为是来自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十组对立,但是我并没有看到更多的资料来支持这个人的观点。
四、论证
《工具论》中还有较为重要的内容是“三段论”,由大前提、小前提和结论构成,亚里士多德认为,一切的证明过程都可以还原为这个结构,这是《前分析篇》里的内容。
举个例子:
大前提:人都会死。
小前提:苏格拉底是人。
结论:苏格拉底会死。
在“苏格拉底会死”的证明里,“人”被称为中项,它联系了大小两个前提,而“苏格拉底”和“有死的”则是端向,是由中项连结的两个范畴。这里的中项必须保持“同名同义”,在《范畴篇》的第一部分提到了“语词”同名异义的情况。比如同样说“动物”这个范畴,如果是用来述说“人”和“牛”,那么它们就是在同一个意义下,使用“动物”这个范畴,而如果一个是具体的人,另一个是某个人物的肖像,虽然都被称为“人”,却是在不同意义上使用的这个范畴。
三段论的逻辑类似于数学课上学习的“集合”的运算,在这里只要两个前提是对的,那么结论一定是对的,不过如何保证前提是对的是另一个问题了。这数学语言里,这个逻辑是十分清晰的,但是在日常用语中,由于词性、位格等变化,这个问题就变得模糊而复杂了,在《前分析篇》中,亚里士多德讲了各种让“三段论”成立的情况,一共有14种,经过还原可以总结为四种。其实就是集合的运算问题,有兴趣的可以自己去查一下。
《后分析篇》的“第一原理”,或“公理”,大概来源于几何学。古希腊时期的几何学十分发达,欧几里得的《几何原本》总结出了五条公理。公理并不需要被证明,因为它们在经验中足够清楚明白的表现了自己。比如,“任意两点之间都可以做一条直线”、“一条有限线段可以继续延长”等。
不过,亚里士多德试图在各种学科领域中都找到各自的公理未必是个明智的想法,公理是根据日常生活经验所获得的,但他所提出的归纳法十分朴素,没有科学规范,另外无论多么精巧的归纳,也无法得出必然性的结论。
五、总结
很明显,许多现代哲学中的内容都可以在亚里士多德这里找到源头。但对于《工具论》而言,更多的关注点还是应该在“范畴”和“实体”等问题上,我想如果不是吃亚里士多德或者古希腊哲学这碗饭的,并不需要专门去研究一些更加具体的内容,比如他设计了哪些公理之类的。三段论和语义逻辑等这些哲学方法后世都在用,能总结的更充分,并且这部分内容已经被系统的整理过,而不必要通过学习历史的方式来学习。
《范畴篇》给我们打开了一个不同于早期希腊哲学的逻辑体系,也开启了后世对于概念研的新高度。下一讲我们将进入到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也就是第一哲学的内容。
附录:一个悖论,你能发现其中的问题吗?
在几年前,我和一个同学吃火锅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个悖论,你有没有办法解决呢?
论证1:
大前提:我把一切没我聪明的人叫做傻瓜
小前提:我跟我一样聪明
结论:我不是傻瓜。
论证2:
大前提:我写了一本只有傻瓜才会看完的书
小前提:(因为书是我写的,所以)我看完了这本书。
结论:我是傻瓜。
两个论证中“傻瓜“的含义相同,“我”的含义也相同,请问有没有办法解决这个悖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