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报刊亭的城市不伤心

刘海明

【案例】

没有报刊亭的城市不伤心

“小姑娘，快到春节了，我送一幅对联给你。”
即将关张的报刊亭老板临别时对我说。

这家运河边的报刊亭已经开了20多年，老板今年60岁，开了半辈子报刊亭，从天水桥、沈塘桥开到米市巷，“那种临时的铁皮房子我都开过。”
杭州许多报刊亭都关了，跟着地图骑在大街小巷寻觅，有些亭子大门紧闭，有些早已消失在现实世界里。

湖墅南路附近的报刊亭开了10年，老板娘讲了一下午经营往事。问到还能开多久，她笑笑，“先撑着。”

掏出手机，扫码，想买一颗泡泡糖，结果老板娘说：“几个泡泡糖值不了多少钱，随便拿，我请你吃。”

想起被各种试卷和月考淹没的高中时光，为数不多的盼头是月初去报刊亭买《萌芽》，三年一期不落。零花钱不够的时候，多买一本《收获》或《文艺风赏》，都要纠结半天。

“我最爱去的唱片店，昨天是它的最后一天。曾经让我陶醉的碎片，全都散落在街边。”

曾经最爱去的报刊亭，或许也即将迎来它的最后一天。生活在一个没有报刊亭的城市，你会不会有一点点伤心？

01

“一人进亭，全家就业”

早几年报刊亭好的时候，轮不到我们开。就像出租车一样，上世纪开出租车，有点关系的都搞不到。

经营报刊亭曾经是带动就业的手段，是很多下岗工人的出路之一。

2000年，中央文明办、建设部、公安部等部门联合下发《关于在全国城镇建设报刊零售亭的通知》，要求在各大中小城市建立书报亭，满足人民群众的文化需求，完善城市文化功能，拓宽再就业渠道。

报刊亭如雨后春笋般建立起来，在网络还不发达的老派读报时代，经营一家报刊亭，可以养活一家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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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安徽日报》有一篇报道，标题为《“连心亭”温暖下岗人》——家徒四壁的李艳秋因获得了报刊亭的加盟权，通过自己的打理，生意越来越好。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李艳秋生病的丈夫说：“自从开了这个报刊亭，生活有奔头了，人的精神也好多了，活下去的愿望越来越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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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荣时期的报刊亭，一度被视作城市的文化符号，与城市紧密连结，和菜市场、小超市一样，成为街头的特殊风景。

报刊亭像城市的一只眼睛，看着社会变迁，月升日落，人来人往。

02

“要放弃舍不得，但要开也维持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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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纸本来就没几个钱，一份报纸利润3、4毛钱，卖4份才能挣到一块钱。现在一天20份都卖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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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刊亭衰落的背后，是一部传统纸媒退潮史。

在纸媒最兴盛的黄金时代，也是媒体人依靠笔杆子活得最后尊严的时代。记者编辑会为了一个新闻事件，做一整个版面的深度调查报道。

《南方周末》的slogan是：“在这里，读懂中国”，每周四下午，《南方周末》会送往各个报刊亭。

单刀直入的调查报道、考究细致的版面和排版，保持着最后一份完整和体面。

后来，《南方周末》从3元每份到5元每份，《萌芽》从每月2期合并成了每月1期，2元每份的《上海壹周》在2015年宣布休刊......还有更多的杂志和报纸，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里。

报刊亭里的报刊和杂志，是中学时为数不多喘息的窗口。

《意林》、《哲思》、《萌芽》、《青年文摘》、《看天下》......在堆积如山的试卷、练习册和月考里，这些杂志使我们在方格块状的教室外，得以窥见外面更大的世界。

毕业后，有更多可支配的自由和娱乐方式，我们不再拘泥于报刊亭里的一本杂志和报纸理解世界。

我们毕业了，这些报刊杂志也随着时代的浪潮被迫“毕业”了。

纸媒也有短暂“文艺复兴”过。但也只有在非常态的重大事件发生时，人们才会购买纸质版，留低一起做见证。

出去送外卖开滴滴，一个月有万把块我现在守着这家店，一个月只有三四千。要放弃舍不得，但要开也维持不下去。

我在运河边报刊亭转悠的半小时内，2个人来买了水、2个人来买了口罩，3个人买了泡泡机，但没有人买报刊和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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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报刊亭的业务都在慢慢扩展

盈利越来越少的报刊亭，只能扩展自己的业务——香烟、酒水、零食、彩票、充电充值卡.....如果只卖报，报刊亭的收入就会举步维艰，有的报刊亭甚至卖起了小猪佩奇和哆啦A梦等饰品。

via.朱宝蕾

去年，杭州纷纷开起了报刊亭咖啡馆。螺蛳壳里做道场的咖啡馆成为了新的网红打卡点，但却已经和报刊亭本身，没有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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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报刊亭关掉，我的信息就不灵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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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社区配套了一个东方书报亭，它伴着我长大——我从一个看《幼儿画报》的娃娃成长为看大厚本杂志的少年，而书报亭却在去年7月被拆除了，我亲眼看着它被吊装到卡车上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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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7月，因上海东方书报亭逐渐被拆除，一位初中生给中青报写信，呼吁恢复书报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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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场萎靡、影响市容、难以管理”……这些都是官方说明中，报刊亭被拆除的原因。数据显示，2008年至2013年，全国共拆除了10468个邮政报刊亭。

2015年，杭州的报刊亭经营者接到有关部门通知，为美化环境、保障交通，有关部门计划对杭州主城区部分主要街道上的100余家报刊亭进行移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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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底，因市容整顿，杭州300多家报刊亭将减少到69个，对于大多数中老年报刊亭摊主而言，随之而来的是无法负担的租金和未接触过的运转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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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报刊亭要关很难过，但我已经尽力了。以前我们还会打12345，现在打这个也没用了。附近的老年人每天固定来买报纸，他们这么多年也没别的爱好，就是一个看报。一下子报刊亭要关掉，老年人受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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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湖墅南路报刊亭的老板娘有点哽咽：“有一个老头快100岁了，耳朵都听不见了，每天吃完早饭就拄着拐杖来买《参考消息》。知道报刊亭要关后他那个无助的眼神，真的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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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会将每期进货的杂志和数量写在本子上

《参考消息》、《都市快报》、《环球时报》，是报刊亭的主打，不擅长使用手机的老年人，通过这些报纸来了解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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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强行被推上网络跑道的老年人来说，方正规矩，保留着传统语言恪守事实核查的报纸，是他们感知外界变化的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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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报刊亭做了20多年，很有感情的”，接受采访时，河坊街报亭的老板拿出了《杭州市人民政府公报》。

“人走的太快，灵魂要等一下他。报刊，若干年以后他可能又会重新好起来。预言准不准，下次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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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等在这文化的废墟上，已没人觉得你狂野。那些让人敬仰的神殿，只在无知的人心中灵验。”

报刊亭虽算不上“神殿”，但它带来的社区亲密感和琳琅满目的报纸杂志，曾是很多小镇青年的启蒙。通勤路上买个早餐，带份报纸，充满仪式感地从头到尾读完……这种每周每月的期待，以及由此带来的喜悦，都越来越少。

当这块“文化的废墟”即将被清除，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一些伤心。

P.S.

回到家，打开报刊亭老板赠送的那副对联。

上联：人寿年丰春意满

下联：家和气正富源长

不过，被横批上的字给卡住了，绿块无生？

file:///C:/Users/11582/AppData/Local/Temp/msohtmlclip1/01/clip_image006.png问了一圈，也没人能完整答上来那四个字。于是，给老板发去微信，他马上回复了。

“缘起无生，”老板说，“一切随缘、一生平安的意思。”

来源：征稿公社

链接：https://mp.weixin.qq.com/s/xv-dGuLGPzi2aP4kMUdBLw

编辑：何晓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