绩效考核要允许记者以少量高质量作品，按等级折算并抵充相当数量的常规考核任务

刘海明

导读

当效率成为行业的普遍标尺，新闻生产的场域也日益被量化考核所形塑。记者在发稿量、点击率的追逐中疲于奔命，数字堆砌的绩效标尺，无形中筑起了深度创作的屏障。

新华社领衔记者张严平在《时代面孔》中记录的经历，揭示了质量与数量间的持久张力——在时任政文采访室主任刘思扬的支持下，她从日常采编任务中解放，得以专注人物深度报道，并免于常规稿件数量的考核。
然而，现实中的KPI压力无处不在。于是，一个亟待解答的课题便是：新闻媒体如何在承认效率必要性的同时，为深度报道开辟可持续的制度化路径？
张严平的案例之所以珍贵，在于它指出了一个核心命题：唯有当管理制度愿意为专业特质创造空间，记者才能挣脱流水线的束缚，真正沉入时代故事的肌理之中。
她的“笨功夫”——将八成心力倾注于采访本身，通过反复对话与耐心打磨，终成那些穿透时光的文字——提醒着我们：在流量奔腾的浪潮下，那些需要时间沉淀的“慢采访”，恰恰可能孕育出更具生命力的作品。
国内诸多有识见的媒体机构，早已通过立足本土的管理智慧与实践创新，探索出了可行的平衡之道。

01
制度设计的智慧：弹性与专注


创新始于管理思维的转变，核心在于为深度创作提供受保护的时间与差异化的考核标准。
“孵化期”与专项计划：《南方周末》曾实施“新手记者保护期”，让新入职的深度报道记者在数月内免于日常发稿压力，专注于一个长期选题，进行系统性训练与沉淀。
浙江日报报业集团推出的“种子计划”，每年选拔数名记者进入深度报道人才库，给予其半年至一年的专属创作周期，其间仅需定期汇报进展，极大地保障了创作的纯粹性。
“代表作”考核制度：新华社等国内主流媒体在部分部门试行“代表作”制度，允许记者以少量高质量、高影响力的深度作品，经专家委员会评定后，按等级折算并抵充相当数量的常规考核任务。
这种导向，实质上将评价重心从“数量”向“质量”与“影响力”位移。此外，一些省级媒体明确将获得中国新闻奖、省级新闻奖的作品，直接以较高倍数计入绩效，从价值认可上激励深耕。

02
采编方法的革新：让“慢工”系统化


深度报道并非仅依赖个人悟性的“玄学”，其“慢”的过程可以通过本土化的系统方法，变得更扎实、更可传承。
结构化深度采访：央视《面对面》等栏目总结出的“三阶段采访法”，将采访流程科学划分为建立信任、关键深挖、语境补充等阶段，并有意识地将大部分时间分配于前期沟通与事实核查，使“采访优于写作”的理念成为可操作的采编规范。
协同作战的采编模式：国内一些调查报道团队采用的“项目小组制”，针对重大复杂选题，组建由首席记者、数据编辑、视觉设计等多角色构成的特战团队。
这种模式打破了记者单兵作战的局限，通过专业分工与资源共享，既提升了效率，更保障了报道的立体与厚重。如《新京报》“剥洋葱”团队的“双线记录法”，便是在协作中深化叙事维度的有益尝试。

03
评估体系的重构：超越流量，看见深度


建立一套能够识别并衡量深度报道长远社会价值的评估体系，是关键所在。
影响力分层评估：一些前沿媒体机构开始探索超越即时流量的评价维度。
例如，在基础传播数据（阅读、转发）之上，增加对报道的行业影响力（如被权威机构引用、引发政策研讨）与社会价值（如推动具体问题解决、促进公共对话）的评估。

一篇深度调查报道若能推动某个条例的修订，其价值远非点击量可以衡量。

引入专业共同体评议：将内部考核与行业公认的专业评价相结合。

例如，将作品在专业评奖中的表现，在学术研究中的引用情况，或被同行权威媒体的转载评议作为重要参考。

建立由高校学者、业界专家组成的特约评审库，对重点深度作品进行定性评议，以此补充量化考核的不足，形成更全面的价值判断。

04
资源配置的艺术：精准支持潜心创作

灵活而精准的资源分配机制，能让优质的选题与合适的记者不被淹没。

预算与周期包干制：凤凰卫视《冷暖人生》等专注人物深度的栏目，常采用“预算包干制”，即为一个纪录片项目划定总体预算与制作周期，团队在框架内自主规划采访、拍摄与后期节奏。

这种方式避免了按日计工的成本挤压，赋予创作团队必要的时空自主权。

技术赋能选题匹配：如封面新闻等媒体研发的“数据辅助决策系统”，能够通过算法模型，从海量线索中自动识别出具有深度挖掘潜力的选题，并智能匹配给最擅长该领域的记者或团队，同时系统可动态调整该任务周期的考核预期，实现“人、题、策”的精准对接。

05
结语：定义属于自己的“高效”

张严平的幸运，并非不可复制的偶然。

它揭示的是一种可被制度化、常态化的管理智慧。

中国新闻行业的真正挑战，不在于简单否定绩效管理，而在于如何立足本土实践，设计出更精细、更多元的评价体系，让那些需要“浸入生活、扎进泥土”的“笨功夫”，能在制度层面获得合法性保障与安全感。

当一篇报道的能量足以穿透岁月，激发几代人的思考，其价值便超越了任何一份短期考核表。

这或许正是新闻行业最深刻的辩证法：有时，慢，才是最快的；少，才能成就更多。在这个众声喧哗、信息转瞬即逝的时代，守护那份“慢下来”的勇气与制度空间，不仅是为了生产几篇好报道，更是为了留存时代的厚重底稿，守护社会认知的深度与温度。

这既是新闻专业主义的坚守，也是对“中国故事”最负责任、最具生命力的讲述。

来源：传媒茶话会

链接：https://mp.weixin.qq.com/s/cS6jUVqpIp8IAitR-LDFzA

编辑：梅镕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