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写作的“顶天立地”

刘海明

作者：高明勇 政邦智库理事长，凤凰网政能亮总编辑，红网论道训练营导师

过去二十多年，我做过多年评论编辑，也担任过多年评论评委，看过不少评论稿件，经常会看到两个评论写作的“极端”的现象：一种是就事论事，脱离政策语境，即便涉及政策，也是一笔带过；一种是困于政策，忽视现实效果，在政策评估等方面也很少涉及。

所以，参加评论活动时经常听到两句话，一句是“站在天安门上想问题，站在田间地头找感觉。”一句是“坐在办公室碰到的都是问题，下去调研看到的全是办法”。两句话都谈到“问题”，从新闻操作视角看主要侧重“找感觉”，从社会治理视角看主要侧重“找办法”。

在现实语境中，评论的价值，也体现在勾连政策与现实。评论写作，从问题意识出发，既要“找感觉”，又要“找办法”，这两句话揭示的共性启示就是“顶天立地”，这不仅是写作方法，更是一种思维范式。

“顶天”，往往意味着要具备宏观视野、全局观念和战略思维，洞察时代趋势，紧扣发展脉搏。“立地”，往往意味着要具备人间情怀、现实精神和田野意识，俯身现实土壤，感知民生冷暖。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对于写作者来说，面对的是复杂的整体，若仅局限于“顶天”，容易凌空蹈虚，只听雷声响，不见地皮湿，就是俗话说的“不接地气”；若仅局限于“立地”，容易坐井观天，只念“一亩三分地”，两耳不闻窗外事，无论是因果关系的多维性，还是政策效果的多变量，都决定了单纯“立地”无法窥见全貌。因此，学会“顶天”，评论写作才会富有洞察力，不致沦为片面判断或情绪宣泄，学会“立地”，评论写作才能更容易打动人心，焕发真实的力量，避免概念游戏或不着边际。

纵观评论史，那些彪炳史册的经典评论，都可谓“顶天立地”。如《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光明日报》1978年5月11日），作者胡福明提出：“作为检验真理的标准，必须具有把人的思想和客观世界联系起来的特性，否则就无法检验。人的社会实践是改造客观世界的活动，是主观见之于客观的东西。实践具有把思想和客观实际联系起来的特性。因此，正是实践，也只有实践，才能够完成检验真理的任务。”立足时代变局趋势，是谓“顶天”，呼应现实人心诉求，是谓“立地”，如此才能成为推动历史进程的风向之作。

再如“皇甫平”系列评论。1991年1月28日至2月18日，邓小平到上海过春节期间，视察工厂、参观企业，发表了一系列深化改革的讲话。《解放日报》推出“皇甫平”署名的系列评论，《改革开放要有新思路》《扩大开放的意识要更强些》《改革开放需要大批德才兼备的干部》等。关注深化改革之战略部署，是谓“顶天”，回应社会开放之民意所向，是谓“立地”，如此才能成为促进改革进度的舆论利器。

十年前，在筹划“政能亮”栏目时，我提出要以“好政策，亮中国”为基本理念追求，力图用公共视角解读国务会议，用专业操作透析时局变幻，用朴实话语重构政治形象。也是考虑到，“立地”，让评论更有生命力，“顶天”，让评论更有穿透力。

当然，“顶天立地”并非易事，关键在于如何才能做到。

“顶天”注定要关注政策的针对性、系统性、延续性。

关注政策的针对性——正常而言，任何政策的出台都有其明确的指向性，与具体问题相呼应，要解决或现实性、或前瞻性的问题，而评论写作则需要判断政策是否真正切中肯綮，直击社会发展的痛点，和民众诉求的难点。而好的评论则在问题还处于潜伏期，或尚未成为公共议题的时候就已敏锐觉察到，言人所欲言而未言。

关注政策的系统性——一般政策的出台都不是孤立的，有其“系统性”的一面，就像不少政令都有相应部门的配套措施，不少法律规定都有相配套的司法解释，从方向到措施，相互关联，彼此协同，要能看到具体政策在整个治理体系中的角色、位置及其功能，从而避免孤立、片面地评价某一项举措，“政策地图”本身也是一种“政策思维”。

关注政策的延续性——纵向来看，政策的出台都有其“节点”的特色，“政策史”其实对应的是“问题史”，就像经常看到的“历史遗留问题”的说法，比如人口政策，像房地产政策等，要注意政策的演变，是一脉相承，还是与时俱进，要学会培养历史眼光，从时间和实践的双重轨道去进行检验。

“立地”注定要关注现实的真实性、生态性、因果性。

关注现实的真实性——现实的复杂性自不待言，在现实中，南北、东西、城乡等多种差异，导致现实呈现出多种不同的面目，这些仅仅从统计数据、报告材料、新闻报道等途径是无法洞察全部真相的，需要深入未经修饰的现场，聆听原汁原味的声音。我曾提出有效调研的“三问九善法”，其中“三问”就是“问事实、问本质、问逻辑”，就是尝试解决这个问题。

关注现实的生态性——就像政策不是孤立的，现实更不是孤立的，任何“事实”都需要还原到特定的制度环境、文化语境和社会关系的“生态”中，如此才更有利于看清全貌，也才有利于与政策进行良性互动，而非简单地贴标签，或者下断语。

我在评论的职业生涯中曾编发过一篇评论，《“剖腹自医”：不忍见以“祸”求“福”》（曾颖，2011年5月24日《新京报》），新闻事件很简单，53岁重庆农妇用菜刀剖开自己的肚子，放出腹部积水自医，事发一周后，在有关领导的关注下，吴远碧被送到江北的重庆市中医院。这条新闻中，结尾处病人邻居的一句话：“如果这一次能根治这个病，吴远碧也算因祸得福。”让人心悸。作者由此提出，这些年，这样的“因祸得福”是不是太多了点？这些撕裂人心的新闻，让人觉得，在弱势状态的人与“福”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遥远，他们获取“福”的路径，实在是太过于悲壮。进而对当时的社会救济生态进行剖析：这就是时下某些底层百姓遇到困境获得救助的一般模式：媒体报道——领导重视——职能部门积极行动——问题得到解决——媒体再次报道事件解决过程，并得出“因祸得福”结论。这种“生态”层面的观察，让现实更加“真实”。

关注现实的因果性——我近年来关注较多的一个问题就是相关关系与因果关系，评论写作中，经常容易混淆的就是误把相关关系当作因果关系，虽然因果关系常表现为多因多果，且常与相关关系交织，但真正的因果关系是有清晰的逻辑链的。

比如近年来的“紧密型县域医疗卫生共同体”政策，便牵一发而动全身。它旨在解决“看病难、看病贵”，提升服务效率与质量，促进资源下沉，更涉及基层医院承载、医生培训、医保报销调整等多重变量。评论者必须厘清其内在因果链，这就需要透过现象看本质，洞悉现象背后的多重动因以及连锁反应，避免蜻蜓点水式的观察，浅尝辄止的分析。

对于写作者而言，“顶天”为“立地”提供多维参照，避免现实观察陷入碎片化，而“立地”为“顶天”提供事实支撑，避免政策解读沦为空洞说教，二者既合为一体，又需要在写作中保持动态平衡。

尤其在移动互联时代，“顶天立地”意味着通过有效调研，洞察短视频与朋友圈背后的真实民意，在政策导向与舆论诉求之间，在思想锐度与传播力度之间，寻找合适的契合点。如能“顶天”以望星空，“立地”以踏厚土，评论之笔更能直抵人心，在评论写作中，转化为思想的高度，生活的温度，言之有物、言之有理、言之有情、言之有益。

因此，好的评论写作，必然是“自上而下”的“立地”与“自下而上”的“顶天”相互参照、相互对话、相互校正的过程，既要拥有“心忧天下”的胸襟，善于宏观观察，精于治理思维，又有“念兹在兹”的情怀，善于深入现实，精于洞察肌理。

来源：王小杨评论笔记

链接：https://mp.weixin.qq.com/s/G4XYG0ILF_v_34oSBg-n_w

编辑：杨泓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