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谋：丹尼尔.贝尔与技术治理（一）

刘海明

贝尔：意识形态的终结

1.贝尔讲“意识形态的终结”，非引申的含义主要有几层：（1）意识形态及其斗争是历史现象，在19世纪最为典型和突出，到了20世纪逐渐弱化；（2）20世纪50、60年代在西方，意识形态争论因笼统共识而终结，而在非西方，笼罩一切的普遍意识形态消失，代之以局部的、地方性的并且以经济增长为核心的鼓励行动信仰，而不再是对普遍平等和自由的追求，更重要的是非西方的经济意识形态不再由思想家而是由政治领袖提出；（3）传统的左右意识形态争论变得完全没有意义，大言煌煌的革命修辞学越来越虚伪，因而必须要终结意识形态，转向实际的解放行动。

2.意识形态是否真的终结？中国的实践显然是否定了这一结论，意识形态争论不但没有终结，而且经常会在某些情况下激化。但是，这不是我考虑的问题。我的问题是：意识形态终结论为何被很多人视为是技治主义的意识形态辩护呢？明显的问题是：按照贝尔的逻辑，意识形态的衰落意味着知识分子的衰落，因为在他看来，牧师的武器是圣经而知识分子的武器是意识形态。当意识形态终结的时候，知识分子实际上失去生存的基础和社会价值。错位的原因是贝尔对知识分子的理解，与中国人常见的理解是不同。他对知识分子的理解类似于哈贝马斯的理解，即知识分子主要是记者、编辑、媒体人等等，而不是教授和学者，更不包括科学家、技术专家和工程师。按照哈贝马斯所说的，知识分子是专业学者与大众之间的桥梁，他们支撑起公共空间。也就是，知识分子就是把思想家和大学者的观点通俗化、简单化，传播给老百姓。

3.贝尔对知识分子的怀疑，并非对知识尤其是科学技术的怀疑。1960年他写了《意识形态的终结》，1973他写《后工业社会的来临》，他将社会的领头人从知识分子交给了“能者政治”，这里的能者是因理性的特别是科技知识作为权力根基的。在1960年，他的观点是，以金钱作为权力来源的做法在衰退，而技能和政治的融合日益成为权力的来源，甚至是金钱的来源。此时，他注意到工业组织者主要是工程师，并且断言他们由于权力根基不稳而渴望新的意识形态为自己正名。这么看来，《后工业社会的来临》就是这种新的意识形态，或者按照贝尔的逻辑一种新的“非意识形态”。1988年，他重读《意识形态的终结》的时候，对技治主义的指责进行了反驳，在我看来不知所云，不知直接承认自己是技治主义者。

4.如贝尔自己承认，这本书是一本因为书名出名的书，严重的文不对题，因为这实际上是一本多年写作的论文的合集，没有什么体系，很散乱。除了技治主义，还有一些有趣的东西可以细读：一是对大众社会理论的归纳和评论，二是对美国之苏联研究的归纳和评论，三是做美国研究的人可以看的美国50年代的状况。不过，贝尔把论文当文学写作的方式，让人头疼，最好的阅读方式就是读汝所需其余不论。

5.我对苏联研究中的“布尔什维克人格理论”和马乔基斯基的“工人阶级不断革命理论”颇感兴趣。照录于此，不做评论，诸君自取自用。

布尔什维克人格理论。374根据莱特斯的观点，两个主要驱动力阐释了俄罗斯人的思想特征：对死亡的着迷以及潜在的消极同性恋冲动。（布尔什维克党是列宁人格的具体化）380-381关于布尔什维克的人格特征的传统答案是，在革命前夕地下工作条件下的谋反性质——这种环境——造成了布尔什维克精英的独特结构以及独一无二的法则和纪律。但是，还存在着其他的政党、马克思主义者和社会革命者，他们也在同样的环境381下展开工作。1903年，在列宁和马尔托夫之间开始了一场关于党员性质的意识形态争论，那场争论预示着“党的工作”的发展：马尔托夫认为，一个社会民主党成员就是一个基本上赞同党的纲领的人；而列宁则认为，只有一个职业革命家，一个足智多谋的人，才能成为一个党员。这样看来，这个模式在列宁的思想中已经预先设定好了。381……是列宁的人格特征，这位“鼻祖”缔造了这个党（他的追随者确实称自己为列宁主义者），而不是党的组织和环境造就了列宁和其他布尔什维克分子。就像在1917年4月和7月作出的一些关键性决定那样，正是列宁的个人意志改变了党的政治方向。布尔什维克党比历史上任何一个其他政党都更加证明了意志的本质。381个人可能出于各种动机入党，但是，所有人都必须用统一的铸模冲压定型，否则就将被驱逐出去。（如此看待清洗）381-382因此，从一种与众不同的、社会学的眼光来看，规定着共产党特征的这些宗派和清洗运动（在取得政权之后成为血腥的清晰运动）可以被看作是一个人格与个性的选择过程：真正的布382尔什维克是经受住考验后留下来的那些人。382我们不妨简要地概括如下：布尔什维克的人格特征是对古老的俄罗斯知识分子人格结构中的各种要素所作出的有意识或无意识的反动。这一点在列宁这个任务及其情感和思想者得到了最为鲜明的表现。布尔什维克党是按照列宁的模子铸造的。383从这种观点出发，斯大林是继承了父亲的人格特征的儿子，只是其格调比较粗俗而已。在列宁时代，布尔什维克党拥有着深谋远虑的独断权力；在斯大林时代，党内的一小部分人，甚至领导者个人，拥有了这种独断权，以至于所有的智慧都集中到了他一个人身上。曾经用来对付敌人的手段，尤其是蒙骗和恐怖，现在被施加到布尔什维克党宣称是他们的代表的群众身上，后来又用到了党自身内部的对手身上。

马乔基斯基工人阶级不断革命论。《社会民主的演变》。407它的论题是：由于社会主义的新救世主义带上了失意知识分子意识形态的免租，新的社会主义社会将简单地用一个统治阶级取代了一个统治阶级。因此，工人将仍然受到剥削，只是这个时候的剥削者将是一个由职业领导者所组成的阶级。（1904年《只是劳动者》马乔基斯基扩充了观点。按照此人的观点，社会主义实际上是技治主义）408他重复道：社会主义理论一直不关心无产阶级的利益，而值关心一股新生力量——“正在成长起来的知识劳动者大军和新生的中等阶级”——的利益。他说：作为国家资本主义的一种剥削形式，一场以社会主义名义发生的革命将走向终结。在其中，技术人员、组织者、管理者、教育者和记者（即知识分子）将组成“以国家为409人所知的强大的联合股份公司，并且集体地成为压制体力劳动者的新特权阶层。”马乔基斯基说道：因此，将不可能存在称作“工人政府”这样的事物，夺取政权将简单地意味着一个新的统治阶级取代了一个旧的统治阶级。历史是一场持久的阶级斗争。在其中，工人将被迫继续他们的革命斗争，甚至在革命之后也是如此。他们的目标将不在于消灭国家——因为只要作为一个孤立的管理阶级存在着，作为阶级统治的一个工具，国家将继续存在——而在于迫使国家提高体力劳动者的工资，直到其生活水平等同于他们的“受过教育的主人”的生活水平。马乔基斯基得出结论：只有收入平等才能为知识分子和工人的后代们创造出相似的受教育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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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陈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