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冠珍
在福建教育出版社出版的《莫理循眼里的近代中国》大型图册中,收有两组关于清末革命党人的照片。
一组是秋瑾烈士的墓葬过程。沈嘉蔚先生在《老照片》第46辑中已详尽细说。
另一组是沈荩烈士的照片及背面衬卡题签(见图)。照片裱在墨绿色的衬卡上,洗印得相当考究。衬卡下方,有烫金“清国天津山本诚阳”等字样,想必是日本人开的照相馆。按常理,这张照片应是沈荩烈士生前送给莫理循的。赠予照片,表示对对方的尊敬与友好。照片背面,有手写英文“沈克威,杖毙,1903年7月31日,星期五”、“沈荩”字样。对照莫理循日记中手迹,英文应为莫理循亲笔,字体异常工整,一改他龙飞凤舞的书写习惯。历史已匆匆走过一百余年,不知当年莫理循写下这几行字时,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照片中的沈荩,眉宇间凝结着文人的睿智和忧郁。一介书生,何以让“那个该杀的凶恶老妇人慈禧太后”(莫理循语)恼羞成怒,亲下手诏将他杖毙呢!
中国第一位以身殉职的新闻记者沈荩,是一位用生命说真话的湖南汉子。
1903年,沙俄背信弃义,不但拒不履行1902年《交收东三省条约》中分期撤兵的约定,还提出新的“七条”强迫清政府接受。慈禧丧权辱国,欲与沙俄缔结《中俄密约》。事关中国命运,沈荩将探听到的密约草稿寄给天津英文《新闻报》发表,世界舆论一片哗然,签约计划成为泡影,他也惹来杀身之祸,牺牲时年仅三十一岁。
1903年7月21日《大公报》刊出了沈荩被捕的消息,以后又连续发出了七篇报道,直到沈荩被残酷地立毙杖下。据8月4日报道:“拿来刑部之沈荩,于初八日被刑,……兹闻是日入奏,请斩立决。因本月系万寿月,向不杀人。奉慈禧皇太后懿旨,改为立毙杖下。惟刑部因不行杖,此次特造一大木板。而行杖之法,又素不谙习。故打至二百余下,血肉飞裂,犹未至死。后不得已,始用绳紧系其颈,勒之而死。” 9月16日报道:“……当杖毙时……骨已如粉,未出一声。及至打毕,堂司以为毙矣。不意沈于阶下发声曰:何以还不死,速用绳绞我……”
烈士牺牲得如此惨烈,激起了西方舆论的强烈反应。1903年9月14日《大公报》披露:“探闻政府自杖毙沈荩后,各国公使夫人觐见皇太后时,谈及沈之冤抑,皇太后亦颇有悔意。已面谕廷臣,会党要严拿,万不可株连良善,致离人心,等语。近日政府十分和平,绝无不合公理之举。盖恐驻京各国公使啧有烦言也。”慈禧迫于各公使的压力,装出了鳄鱼流泪般的“仁慈”和“悔意”。烈士牺牲后,革命派报纸《中国日报》发表唁文:“沈君之死,鬼神为之号泣,志士为之饮血,各国公使为之震动,中西报纸为之传扬,是君虽死之日,犹生之年!”
可以想见,沈荩的牺牲也给了莫理循极大的心灵震撼。莫理循当时是英国《泰晤士报》的记者,他站在英国利益的立场上,早已看不惯俄国在中国东北坐大的态势。在《莫理循眼里的近代中国》中,收有一组摄于1901年前后的旅顺口照片,以及俄军驻扎满洲地区的照片。八国联军侵华之后,沙俄以兵相胁,软硬兼施,逼迫中国地方官员密订《奉天交地且章程》,企图将中国东三省变成“黄俄罗斯”。莫理循从李鸿章处获得情报,立即于1901年1月3日在《泰晤士报》上披露,引起国际舆论和清廷一片哗然。清政府驻俄公使杨儒拒签,沙俄吞并中国东三省的阴谋没能得逞。
沈荩比莫理循年少十岁,莫理循在照片上的工整题字,表露出他对沈荩牺牲的悲愤。莫理循利用《泰晤士报》的版面,呼吁俄国的天敌日本与俄国对决,以至于当时的国际舆论界,把1904年发生在中国土地上的“日俄战争”称之为“莫理循的战争”。但在日俄战争结束后,莫理循又不满日本在中国东北的罪恶行径,不惜与《泰晤士报》上司交恶,笔端转向抨击日本,并提醒英国政府,日本威胁了英国在华利益,以至日本人对他也恨之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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