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例】 张生 | 去媒体化世界的到来
如今谈到媒体的生存状态,似乎出现了一种让人困惑的二律背反的现象。一方面在现实生活中“媒体”已经无所不在,似乎“万物皆媒”;另一方面传统意义上的“真正”的媒体却一片萧条,门可罗雀不说,从业人员也早由昔日的人文“精英”一转而为“新闻民工”。而更加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尽管如此,大学里的新闻传播专业的学生却依然“人满为患”,尽管今天的新闻传播专业已非“热门”专业,不说别的,二十年前,甚至十多年前,新闻传播专业的高考录取分数线在各大高校里都是文科专业名列前茅甚至第一,开个玩笑,如果复旦和人大多年前没有新闻专业,文科考生的录取分数线可能会急剧下降,但现在各个大学的新闻传播专业已经可能倒数第一了,俨然已经成为收留其他文科专业“落榜生”的避难所,与之同时,从事新闻传播专业研究的学者越来越多,而且跨专业转入的学者也越来越多,除了新闻传播学专业自身的学者之外,哲学,文学,社会学,政治学,经济学,甚至人类学的学者也大规模涌入,俨然新闻传播学专业已经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真正的“显学”。我曾说如今传播学已经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第一哲学”,现在觉得这个判断其实早已经成为现实。
但是,尽管如此,已经没有人对之前的传统媒体的消亡撒一掬同情之泪。这其中的原因有很多,但如果说媒体技术的互联网化及社交媒体的出现是最重要的原因,应该并不为过。正是这个原因,产生了当下的我们这个媒体时代特有的“去媒体化的时代浪潮,也因此产生了“媒体冷却”的现象,人们开始躲避无所不在的媒体的包围,通过尽可能的“远离”和“关闭”媒体通道来让媒体“冷却”下来,摆脱由此造成的信息泛滥和信息骚扰对不可触碰的自身存在的“身自体”的侵入。
这首先就是自媒体时代的到来,造成了对传统媒体的“初夜权”的剥夺,而由此产生的“媒体除权”不仅使得“世界的媒体化”急速到来,同时还导致了“媒体过剩”,使得我们生活在一个“万物皆媒”的时代。对此有人庆幸不已,但实际上这个“万物皆媒”的时代随时甚至已经转变成了“万物皆摄像头”的状态,媒体本身开始转化为无所不在的监控设施,让人感到恐惧,不安,而被媒体技术过度扫描和曝光的结果,就是使得生活在社会中的有身份的人被还原为阿甘本意义上的“赤裸生命”,随时有失去自身的社会性的可能。
其次,就是媒体的“白噪声化”。海德格尔曾把人的客观化说成是“世界的图像化”,但是如今的人不仅被客体化摆置,还因为媒体的渗透或者对人的重构,导致人的“质料化”,因此“世界的媒体化”的时代悄然而至。正因为媒体已经不可躲避,或者只能像媒体一样生存,出现了媒体的“白噪声化”的现象,就是将媒体还原为“物”的同时,也将自己还原为“物”,与媒体不再“互动”和交流。波德里亚在八十年代去美国访问时发现一个奇特的媒介现象,美国的汽车旅馆,还有很多场所,不管有人没人,电视机总是二十四小时开着的,人们却对电视的“自说自话”置若罔闻,而这就是一种对媒介的“白噪声化”的搁置。人们既然无法“取消媒介”,只能讲其“非媒介化”,作为像大自然中的风声雨声一样让其白噪声化,从而去除起信息传播的功能。
再次,就是媒体的“复古化”。人们出于对于媒体过剩的厌倦,已经从大众传播时代回归小众化的人人传播时代,也即现在的“朋友圈媒体”或者“圈媒体”的信息流动及传播成为常态。还有就是媒体的“工具化”。媒体去信息传播化后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应用工具,如在现在世界已经二维码化的今天,如果没有微信扫码,可能已经寸步难行。
当然,如今的媒体去媒体化,还与媒体的泛政治化所引起的意识形态“滤镜化”所导致的媒体“宣传化”有关。而这或许也是人们想摆脱“万物皆媒”的“天罗地网”的下意识的动力。
2024年4月26日匆草于五角场。
来源: 法国理论(公众号) 原作者:张生(作家,同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
编辑:徐思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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