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雅静
当情怀和理想找不到可依托的平台之后，你就只能跟它割裂。南方大院仍是我深爱的地方，现任集团领导除外。
——西门不暗（许庆亮）
能做大专题起底王立军，也能写怡宝文案《有一种李建叫汪涵》。从主编到营销公司高管，转型，被西门不暗视为他们这代媒体人的必然选择。
一
西门不暗，比本名许庆亮响亮得多。
1小时，500元。这是他在"在行"（果壳网O2O咨询平台）上的身价。
开始定的价格是1小时200元，广告挂出去后，朋友们都笑。"现在的坐台价是200块"。"太掉价了"，西门不暗笑着说。
他的约谈话题是"西门不暗教你玩转移动互联营销"，虽然，他真正进入移动互联营销行业的时间不到一年。
最终定价是500元。 "在行"华南地区负责人律诗认为，"作为叱咤风云的前媒体人、网络的知名意见领袖，他这个价格已经很亲民了"，邀请他作为行家就是看中他是成功的媒体人转型，"转到营销这个特别火的领域。"
2014年7月，西门不暗辞去《南都周刊》执行主编一职，离开工作了14年的南方报社。11月加入广州市华邑众为品牌策划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华邑"），任内容副总裁、首席内容官，成为媒体人转型热潮中的一员。
从媒体到数字营销行业的转型顺理成章，西门不暗很快在新岗位上得心应手，与新工作几乎没有磨合期。甚至办公地点也只隔了一条广州大道。那边，叫五羊新城，这边，叫珠江新城。
但刚到华邑上班那会儿，一到饭点，他还是会恍惚："哎，去哪里吃饭？"
二
珠江新城高德置地的独立办公室不足10平方，一办公桌、一室内盆栽、三张老板椅、一书架、一茶盘，书架是新的，挺空，茶盘是新买的。
但它的新主人已经很进入角色。谈话中，术语在他嘴边频频出现：营销案例的社会价值、服务品牌的品牌价值、推广文章的阅读价值……
他很认同公司执行副总裁杜卫的一句话"牛逼的人要和牛逼的人在一起做牛逼的事"，不过，他将它稍微"改得文雅一点"：和志趣相投的人做一件有趣的事。
华邑是一家基于互联网、移动和社交网络技术成立的品牌营销公司，江苏卫视的"最强大脑"、2013年的"马上体"等热门互联网营销案例均产自旗下，短短三年时间内已已经打出一片江山。
这种昂扬的创业精神和往上走的发展势头很吸引西门不暗。他喜欢那种充满挑战性的激情状态，"你已经开始牛逼了，但还没有成为最牛逼的时候，在成为最牛逼的过程中是非常刺激和有成就感的。"
2000年他入职的“南都”也正处于一个"在崛起但还没有成为特别牛的时候"。2006年他和同事们一起创办《南都周刊》，从无到有，影响力越来越大。
然而变化来得如此之快。近几年，移动互联的迅猛，和政治"天花板"下压，纸媒生存环境明显恶化，南方报社更处于各种震荡的风口浪尖之上。
曾经多年的上司、前《南都周刊》出品人、前“南都”总经理陈朝华也在今年年初选择出走"南方"，加盟搜狐，在行业内引起很大关注。他曾在一次媒体采访中解释转型的原因："面对市场的变化，会感觉在移动互联时代，不管是个人还是机构都要做一些总结和变革。我也在思考，自己二十多年的传媒经验有没有更好的方向来实现理想。"
转型，被西门不暗视为他们这代媒体人的必然选择。"当你的情怀和理想找不到可依托的平台之后，你就只能跟它割裂。"
十年前，他写过一首诗叫《广州大道》，末尾几句是：我一出生就在奔跑/就为了，在广州大道上/打一个年轻的盹
"其实是写自己在南方报业。就是一种感慨：哦，原来我把一个男人最精华的岁月都奉献给了南方报业。"谈感慨，却已不感慨。西门不暗寥寥几句就把自己这首诗解读完了，语气平淡。
他觉得自己目前的心境比较平静。"我觉得时代就是这样了。"
三
2014年7月3日，西门不暗在朋友圈留下一串数字：2000.9.22—2014.7.3。该有的内心挣扎与纠结在这之前都已经经历过了，心理准备已很充足。
离开之前，他最后一次以《南都周刊》主编的身份与30多位同事去了趟大理。那天晚上，在一个前同事开的客栈，有人喝酒，有人烧烤，西门不暗站在同事们中间，说了一番自己的离别感言。所有人都不说话，最后一个个上去跟他敬酒。
"伤感？咳，有一点……"提起伤感，西门不暗有些尴尬地一笑，似乎有些难为情，又解释一番："主要不是个人的伤感，是要离开他们，心里有点不舍。"
一起共事了14年时间的李霞用了三个形容词形容他："宽厚、正直、真诚"。记者洪玮回想起入职初期，最深的印象是"主编很给新人机会"。
2014年的年会，西门不暗喝得不省人事，被男同事扛回房间。比较后知后觉的洪玮那时才感觉到"许老师挺不容易的。"在日常业务交流中，她没有感受到主编卸给下属的压力，也不太听到抱怨之类的话，偶尔的一些表达都是轻描淡写。
那是西门不暗一年中唯一一次喝高。实际上，那一年他面临着很复杂的关系，"一个是上级领导的不信任，一个是工作上确实存在问题，内外压力都很大。"
他选择抵御精神雾霭的方式是，重新写诗。年轻时候他以诗歌在朋友圈、诗人圈成名，这一两年重新拾起，一写就是几十首。
他看北岛《零度以上的风景》：是笔在绝望中开花/是花反抗着必然的旅程/是爱的光线醒来/照亮零度以上的风景
他写自己《一匹马的七种逃亡》：没有灯也一直有路/黑暗是另一种光明
诗歌给他提供了一种乌托邦，而现实中无力、无奈的东西越来越多。
四
2013年，西门不暗就想过离开。他看到自己对整个媒体环境的判断越来越成为现实："以原创、社会监督为使命的媒体空间一直在萎缩"。
移动互联时代的冲击是一方面。他认为，市场化纸媒作为信息载体平台的功能会逐步消亡，随时可被取代。"当你阅读报纸的主体老了，阅读惯性没了之后，纸媒存在的意义也不在了。"而四年前，他还对中国平面媒体的发展充满信心。在2009年一次接受腾讯新闻的网络访谈中，他认为中国平媒市场还处于一个大步往上生长、发展的阶段，能为中国重塑主流价值观贡献力量。
移动互联时代下生存环境的恶化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几年前从南方报系出走的媒体人宋志标曾在一篇文章中分析过"南方"人才流失的原因："在高等级压制下……人才断层与价值观崩溃……在新媒体转型的过程中被导向呆板的党报化，体制化板结入侵到曾有活力的子报系。"
"这些东西也不好展开说"，吸了一口烟，顿了一下，他改变了主意："也可以不避讳地说吧，这个东西是我放弃做媒体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一是全国性的媒体监管体制愈加收紧，二是报业集团内部的环境也越来越严。原本依靠大量原创的有影响力的报道占领市场的纸媒带上这两大"紧箍咒"后，在移动互联时代下"失去安身立命的东西"，生存空间越来越小。
表现在日常就是"写的检讨越来越多了。"
每天收到的媒体禁令越来越多，报道经常被认为违反宣传纪律，接上级电话听通知、开会、挨批、检讨成为一个主编"很重要的工作"。他也逐渐被认为是"一个有问题的主编"、"不合格的主编"。尽管在《南都周刊》现任主编李霞看来，西门不暗的担当"为周刊拓宽了不少报道的空间"。
西门不暗在主编位置经常遭遇一个悖论。辛辛苦苦做出的报道越有社会影响力，越不受上级领导肯定，甚至被认为是"捣乱"。
"觉得自己心挺凉的"，他声音变小、语速慢下来，"所以后来很多人也是这样离开的。"
后来一起凉下去的还有年轻时候的那一份崇敬与荣光。2013年末，南方报业传媒集团在"《南方周末》新闻献词"事件中的表现让他觉得"羞愧、可耻"。他当即在新浪微博上表明与集团截然相反的态度，同时这么做的还有包括当时《南都周刊》编委石扉客在内的二十余位南方系媒体人。微博很快被迫删除，只能转挂微信上。
本来，西门不暗对自己2014年的希望是"更隐忍"，"因为有一群并肩前行的兄弟姐妹"，还期待看到新的变化。
2014年4月，集团召开采编大会，开完会的西门不暗在朋友圈发出了"呵呵"的感慨："工作了十几年的地方，变得陌生了。"他没有看到希望，"反而感到原有的办报理念、管理理念在发生全面转向。"
"最后发现自己在这个岗位上待不下去了。"
他终于决定接受朋友邀请，一起创办一家文化传播有限公司。这些年，也有不少机构、包括BAT在内的互联网公司向他抛橄榄枝。当时他认为南方报业还是非常好的媒体平台，想要在这里坚守媒体理想，不舍得离开，尽管对方开出的价码非常不错。
五
看到西门不暗离职的消息，华邑的两位创始人都非常兴奋。他们2007年即因一个项目与西门不暗结识，后来一直保持互相关注状态，彼此都有所了解。处于上升阶段的公司正需要西门不暗这样内容能力强、懂得激发社会热点的人才，他们当即与西门不暗取得联系。"一拍即合"，西门不暗与华邑CEO王艺桦都用这个词来描述当时的沟通效果。西门不暗最终放弃了创业，选择加入华邑。
"这家公司如果不是重视内容，就没动力吸引我"，西门不暗称。他不喜欢单纯谈"营销广告"、"商业传播"、反感"软文"、"植入"的概念，而喜欢讲"传播"、"文化内涵"、"品牌增值"。
今年上半年，一篇名为《有一种李健叫汪涵》的文章在微信微博上被大量转发，它实际上是他们团队为怡宝策划的品牌推广文章。全文只有文末出现了品牌推广语。西门不暗希望，"将人物与品牌理念很好结合，把理念巧妙地传递给公众，而内容本身具有独立性。"
西门不暗更愿意谈现在的工作与媒体工作的交集点。他认为数字营销与媒体工作都是借助发达的媒体平台把有价值的东西传播出去。媒体传播的基本原则是基于事实传播，商业传播也要注重事实传播，而非编造一个虚假的东西把它炒作大。今年6月份在公众视野闹得沸沸扬扬的的两大营销案例，神州租车攻击Uber与百合网"支持枪毙拐卖儿童人贩子"营销事件，在西门不暗看来，是非常恶意的无底线的营销。
"做媒体的那种成就感金钱满足不了。"他说，"人不能太贪心，不能说在一个工作岗位上把什么好处都占着。"接着又转而说："你说商业价值与媒体的社会价值怎么比较？不好比较。"
西门不暗倾向于认为，一个人的个性决定了你可能走哪条路。就像青年时代读着《南方周末》接受启蒙，带着一份"南方"培养的价值观进去报社，一待就是14年，"南方性格"或者"南方气质"早已成为生活的一部分了。他觉得那是一种自由精神，独立思考的能力，体现在语言表达上的特质就是直言。
"我会认为我是一个特别追求真理的人，会按事情本来的面目去说出来。"就像在球星中，他喜欢马拉多纳的直接，而认为贝利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政客。
他的直言在微博上引起的争议不止一次了。也有朋友劝告过他，"说话谨慎点"。他觉得"无所谓"，"这种性格不好改，也没准备去改"，"所谓代价自己该承受的还是要去承受，关键是自己没做亏心事。"
"如果时光倒流，重新选择，是否还会选择做媒体？"
这一次他并没有正面回答。"我觉得人生有人生的轨迹，每一个阶段有每一个阶段的考虑，有一个自我角色的认定。"
2015年编辑部年会，西门不暗回去与同事们一起吃饭，觉得"熟悉的人、熟悉的味道"倍感亲切，他称自己"不会当面表达感情"，在朋友圈里默默写下："这份感情是是生命的馈赠，无可替代。"
但"很多时候，环境和形式是比人强的。到最后，这个环境逼迫你。"时至今日，他仍然会带着主编的思维看新闻报道，依然将南方大院视为他深爱的地方，也会特别加以强调："现任集团领导除外。"
朱学东在一篇文章中认为，西门不暗的转型"有理想媒体人的悲情——立身的基础被政治和技术双重力量瓦解了，这也是一种被迫的转身。"
西门不暗自己倒觉得："媒体人转型是种好事，我从来不会太悲观地看待这个事情，也没有必要悲情。时代的发展，如果说我们这代人就是最后一代纸媒人了，也没什么。"
发表于 2015-8-25 09:0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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