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admin 于 2014-12-20 12:47 编辑
2014-12-13 [url=]新记者[/url]
编者按 “调查性报道在纸媒、电视媒体、新媒体等不同平台上的呈现有什么区别?”、“目前的法治报道在专业主义的标准下存在哪些问题?”、“如何建立新闻职业共同体?”、“如何看待调查记者的转型?”12月13日,第一届中国大学生新闻媒体峰会在南京大学举行。今天下午,财新传媒首席调查记者王和岩即将与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庄永志进行一场对谈。新记者(ID:njuxjz)在此之前即对他们进行了专访。
(王和岩=王,庄永志=庄)
纸质媒体在调查性报道中仍具有优势王:就我这些年做调查性报道的体会而言,纸媒做调查性报道可能会比较从容。首先,它的难度不像电视那么大,因为它不要求受访者出镜,很多受访者可能愿意跟你讲,甚至允许你录音,但是不愿意面对镜头。其次,纸媒做调查性报道有更高的隐蔽性。像我做调查性报道基本上是一个人,我到哪里去,见了什么人,除了我的编辑没有人知道。另外纸媒可能更注重调查逻辑链条的完整性。我做一个调查,从接到线索以后,我就要开始搜集背景,对我要调查的这个人进行研究。
电视最大的特点可能就是所谓鲜活、直接取证、抓现行、正在进行时、画面耸动,在这些方面有一些介质的优势。而在能力方面我衡量一个媒体人的第一个标准,就是问题化水平:你能不能发现我们生活中哪些领域、哪些地方出了什么问题,而我感觉电视记者的问题化水平往往不如纸媒记者,思考得不如你们深入,影像也不如文字更贴近思想的抽象性。王:新媒体出现后,调查性报道无论在生产的快捷性,内容的丰富性,资料的完整性,采访的对象覆盖面上,都与过去大大不同。我在2007年调查呼和浩特市委副书记王志平枪杀案,见报时距事发已过了十多天,但还是篇独家和首发报道,这在今天的时代是完全不可能的。像动车事故的现场,就有乘客立即发微博,不会有任何采访对象会比他更加直观与鲜活了。人人皆为记者的时代,传统媒体在时效性上的确更加弱势。但在权威性和报道深度上,调查报道依然有一席之地,对于重大的公共事件,如果仅凭事件亲历者的目击与只言片语的叙述,没有媒体对事件进行充分全面的报道、事件成因的深入发掘,以及对可能存在的制度漏洞解剖和疗救措施建议,是远远不够的。庄:如果将新媒体视作技术平台和技术工具,那么调查报道将如虎添翼。不论是丰富题材、公众参与、甚至全民核查(check)都将有实现的可能。新媒体的出现还将为调查报道扩展资金的来源,比如众筹。
王:没错,还是王志平的案子,如果在以前纸和笔的时代,光调查他的履历就要花很长时间,需要大量的调查才能还原。而新媒体时代,网络的搜索能迅速搜索到相关履历,既加快报道的节奏,也丰富了内容。可以将报道在很短时间内写得丰满。同时,网络为我们的报道提供了极大便捷,不论是被采访对象的亲友或敌人,都可能在各个角落里发声,这就极大地推动与丰富了报道。
庄:如果记者所在媒体变身为新媒体,那将有更广阔的天地。
王:财新传媒已经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媒体。2008年,在总编辑胡舒立的力主下,我们已经开始进行新媒体实践。2008年财经网上线,我们一直有原创内容发布。而现在财新网的容量已经远远大于财新《新世纪》周刊。
庄:央视新闻中心策划部主任兼网络新闻编辑部主任杨继红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我们不要强行划分传统媒体和新媒体,我们电视台要变身为新媒体。”从理念、手段,到操作方法、采集方法、传输方法、多平台呈现方法、产品形态,如果都努力跟上用户需求,这本身就是一种转型。这个转型不是新旧媒体非此即彼,而是一个融合生长的过程。我们现在还处于转型过程中,若干年后才能看到清晰的分界线。王:现在是一个混沌状态。面对网络媒体、移动终端,大家很茫然和恐慌,都想匆忙地占领领地,但是靠什么占领似乎并没有想得很清楚。庄:现在看来,纯粹的传统媒体已经很少,各路媒体都在朝着融媒体、多媒体中的某个特定领域或全领域迈进。我相信总有一天,当公共媒体、政党和政府媒体、商业媒体同台竞技,那些需要真实、准确、有品位信息的公众,他们自然会有理性的、自由的选择,那时候将有执法公正严明的、真正独立的行业协会来监督而不只是行政命令,也许那一天,我们的职业境界才会得到实质性的提升。只有专业的报道才是我们的武器
王:我在其他的场合曾经点评过一些电视媒体的法治报道。。我觉得这些报道是像我妈妈这样的受众看的,而且这些报道被公检法左右的痕迹特别明显,尤其是在刑事案件的报道中,几乎不报道辩方的意见,完全沦为公诉方的传声筒。而这恰恰是我做此类报道特别注重的一点。就我国的司法制度看,辩方总体是非常弱势的。我曾经旁听过一些刑事案件,尽管法律规定司法审判人员应该是居中的,但在司法实践中,他们往往是一开始就表现出强烈的倾向性态度,让我们这些旁听者感到法官已经和控方站在一起了。而辩方的存在实际上构成了对国家权力的抗衡,在我们国家需要警惕的不是对私权是否保护过度,而是公权力的普遍滥用。但是我在电视媒体的报道中,很少看到律师的镜头和律师的意见。庄:这就是我们法治报道面临的专业主义的问题。我跟有的同事交流,就说你做的不是法治报道,而是公检法的黑板报。这些年推动法制进步的标志性事件,远的不讲,任建宇案、唐慧案,包括当年李刚的事儿,几乎没有一件报道是电视法治报道首发的,几乎都是纸媒报道,电视跟进。这样说起来,我们的报道在专业主义这个点上,是有很大的缺陷的:在立场中立、避免利益冲突、平衡报道这些方面做得都不够,对法律精神的理解也不够专业。王:中青报的前辈卢跃刚老师曾经说过一句话:专业的报道是对付专制主义最有力的武器。我们的主编王烁也说,不能以沧浪之水的清浊决定自己的行止。但新闻工作者可以决定自己,专业的报道,清白的操守,只有它才掌握在新闻工作者的手里。越是环境险恶越要坚守底线。只有专业的报道和清白的职业操守才是我们新闻工作者唯一的武器。新闻工作者只有依靠它你自己才有可能在推动社会进步的路途中走得更远。这样做似乎是对记者的职业道德要求有些严格,但我非常认同这一点。常言说,无欲则刚。当你在职业操守上无懈可击,面对任何一个采访对象以及潜在的的危险,你的心才有可能不会慌,因为你没有把柄可抓。庄:回想我自己的十几年,面对的威胁也有利诱也有,但算是守住了底线:一个是事实的底线,一个是职业伦理的底线。当你有了这些坚持,哪怕你做的报道题材不是那么宏大、效果不是那么劲爆,起码事实基础没有问题。
王:的确,无论在任何状态下都要坚守职业操守,越是环境险恶越要坚守职业底线,这才是我们唯一的信仰。我周围的同事就有很多令人敬仰之处,比如段宏庆,从业十多年来,在任何一家媒体都不曾收取车马费。对这样的新闻人,我是由衷敬佩的。还有我的前同事何华峰,以前在其他媒体时,即使身边所有人都拿车马费,也从未动摇过,问他时他便说,我的父亲教导我,不是自己的钱不能拿。就是这样很朴素的观念令人心生敬意。可能大家觉得车马费这种小事不算什么,但这正说明了他的坚持有多么可贵。 建立新闻职业的共同体永志:事业共同体。王:对。我觉得应该建立新闻职业的共同体。因为中国是一个新闻大国,我们一个月发生的新闻是其他国家一年、十年都发生不了的。社会的进步需要新闻人从自己的工作出发一点一滴去推动,这不是说一家媒体就可以达到的,也不是说某一个人就可以做到的,需要大家共同去推动,政治才能清明,社会才会进步。
王:财新的做法是记者不允许接受任何车马费,金融类编辑不可以买股票和基金,其他条口的记者如果购买也需登记。但整个行业的职业规范才刚刚起步,很多经验是从国外借鉴而来,这就需要有更多的媒体人达成共识。 离开或坚守——关于调查记者的转型
王:之前我和石扉客聊到诸多调查记者的转型,感到非常惋惜,但我也尊重他们个人的选择。在这众多转型中,有自觉自愿的转型,也有不得已而为之的转型,这个不得已很可能是因为受限于环境。但无论如何,优秀调查记者的流失对调查报道来说一定是一大损失。不过如果他们在现在的行业做得快乐,能够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也毫无问题。人的一生非常短暂,最重要的是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于我而言,之所以不转行是因为我喜欢这份工作。在我看来,记者是非常有意思的职业、一个很好的工作。每做完一件事我都可以开始新的事情,每天都有新鲜的事物,这让我始终保持对生活的激情。同时,这个职业让我体会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是多么令人愉悦。简单地说,我喜欢做记者。无论是做学生,还做公务员的时候,央视的《焦点访谈》、《新闻调查》、《南方周末》、《中国青年报》的“冰点”的记者都是我的偶像。我常常期待自己有一天能够像他们一样,名字刊印在报纸上、做调查的样子出现在电视上。后来,我成为一名真正的记者,却渐渐地发现事情并不如我想象得那样简单。事实上,调查记者有千姿百态的模样。有人说某某某是一个天生的调查记者,但我认为,只要你喜欢一份职业,你就可以把它做好。因为你不会去问这样的付出值不值得,不会过多在意结果,因为做喜欢的事的过程本身就是快乐的。
庄:你是我的偶像,是顶尖的调查记者。冬天来临的时候,不凋零的那一片树叶就是生命的底色。这个行业大浪淘沙,会淘汰掉次一等的、再次一等的。调查记者转型的理由,一个是人各有志,另一个是每一个身处这个行业的人都面临着巨大挑战,如规制的越来越严、题材空间的日益收窄甚至收入的长期停滞,哪怕经济上没有担忧,但从个人成就感、个人发展上来说也或多或少遭遇瓶颈。我绝不敢说我是优秀的、合格的调查记者,只能说是一个称职的新闻人或编辑。如果继续做编辑、记者,毫无疑问,我会努力也会有机会推动一些真正的新闻的采访、播出,但继续呆下去,我付出的代价可能越来越大,新闻和宣传的不同的话语体系的猛烈撕扯、频繁切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机“了。
当冬天来临的时候,我暂时退回学校,把这十几年的想象、经验、教训与年轻人交流;我在观察国内调查记者的同时也会关注国外的调查记者,还会留意像VICE这样的新锐网站的最新报道,也会关心历史上的深度报道的经典,像阿伦特如何报道艾希曼的审判、美国进步时代记者如何展开扒粪运动。我想把那些经典和将要成为经典的报道掰开揉碎地分享给年轻人。当然,我也要借此机会听一听学界对我们业界的批评与建议。也许在春天来临之际,我还会和年轻人一道,回归新闻战场冲冲杀杀;不过,现在我们先在学生媒体的平台上好好练手,这个平台也离读者很近很近、仿真度很高很高。当然,这些也许是我的辩解,也许是找一个逃避的说辞。但对新闻爱得有多深,离开的时候就会有多痛。这种痛是新闻界之外的人无法理解的……看似光鲜的背后,有些不能称为新闻的东西可能让我们付出的是人格的代价、良知的代价。
王庄:是的,我们都将殊途同归。(完)
王和岩:财新传媒首席调查记者,财新传媒首席调查记者,代表作“谷俊山案系列调查”《武长顺起底》《审判陈良宇》“内蒙古司法鉴定窝案调查”等。
庄永志: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曾任《新闻调查》策划、《焦点访谈》主编。统筹&撰稿丨赵延蕾
整理&制作丨喻贤璐
整理丨白一婷 吴科 卢安琪
摄影丨靳开羽 蒋启明 房思颖 沈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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