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时报》总裁：在美国最受欢迎的直播是硬新闻

万家凝

《纽约时报》总裁：在美国最受欢迎的直播是硬新闻

2016-09-03 腾讯文化 72评
摘要实际上，我们从事深度调查报道的记者比以往更多，我们在这一领域也投入了比其他媒体更多的资金——假如要靠卖新闻赚钱，你生产的新闻就要专业。对他人新闻进行再加工，作为商品是行不通的。我们要做的，是真正的原创新闻。

腾讯文化 崔莹 发自英国爱丁堡

8月29日下午，《纽约时报》总裁兼CEO马克·汤普森在爱丁堡图书节活动现场 拍摄：崔莹

在英国“脱欧公投”的结果公布后，《纽约时报》总裁兼CEO马克·汤普森（Mark Thompson）与记者吉姆·鲁滕贝格进行了一次对话。对话采用视频直播的形式，凌晨6点在Facebook Live平台播出，一下就吸引了50万人观看，效果堪比电视台的专业现场直播。

“太不可思议了！”回忆起那天，马克·汤普森说。今年4月，《纽约时报》开始与Facebook Live直播平台合作，进行视频直播。这一动作的主导者之一，就是60岁的马克·汤普森。

马克·汤普森在2012年11月12日来到《纽约时报》，担任总裁兼CEO。此前，他在英国广播公司（BBC）当了8年总裁。在他带领下，《纽约时报》发生了巨大变化：开发不同的App，制作VR新闻电影，开始视频直播……目前，《纽约时报》的网上付费订阅读者已经超过100万，数字广告收入也在增长。

然而，就具体经营数据来看，《纽约时报》2015全年的广告总收入为6.38亿美元，其中数字广告收入占比不到三分之一（1.971亿美元）。《纽约时报》2015全年的发行收入为8.45亿美元，其中数字订阅收入占比不到四分之一（1.927亿美元）。《纽约时报》的数字化转型依然任重道远。

为宣传自己的新书《说够了：政治语言哪里出了问题》，马克·汤普森在近日参加了英国爱丁堡国际图书节，并发表了演讲。8月29日下午，就对新闻业未来发展的预测、《纽约时报》的转型实践等话题，腾讯文化在活动现场采访了他。以下为访谈内容。

严肃新闻仍有市场

《纽约时报》新闻编辑部

腾讯文化：“互联网和24小时不间断的新闻报道，并没有令这个世界更民主”，这是你今天的演讲主题之一。你为什么有这样一个判断？

马克·汤普森：互联网让人们接触更多的信息，这是史无前例的，是好事。但另一方面，互联网也导致人们很难进行理性对话。

网络有匿名特性，人们可以发表各种评论而不必负责。人的言语变得更激进，很多刺耳的辱骂变得很平常。网络也加快了新闻传播周期，很多人不假思索就做出判断。另外，很多极端主义者（比如恐怖主义分子）侵占大众的公共空间，通过网络宣扬暴力和极端信息。可以说，互联网出现前，很多问题就已经在人类社会存在，但互联网延伸了人性中坏的一面。

当然，我完全支持言论自由，只是希望人们能为他们在网络上说的话负责。

腾讯文化：就今天新闻业的状况，比如传统媒体的衰败来看，你认为严肃的原创新闻会死吗？

马克·汤普森：严肃新闻会继续受到青睐。《纽约时报》一直在很认真地报道新闻，尽量公正客观地讲好每一个故事。我们的计划是继续生产优秀的、负责的新闻。在网络上发布的严肃新闻和在报纸上刊载的严肃新闻价值一样大，假如不是更大的话。

我认为，报纸的网络版是个不错的生意，而且还有更多的市场潜力可挖。现在我们的网络订阅读者已经超过了100万，人均支付200美元订阅费，单这一项的收入就有2.3-2.4亿美元。这一数字还在继续增长。

腾讯文化：那传统的新闻机构会被新媒体所取代吗？

马克·汤普森：包括BuzzFeed和Vice在内的新媒体都很不错。但我认为，这类新创的小公司，无法取代大媒体机构。后者能从事专业的新闻报道，特别是国际报道和深度调查报道。

严肃新闻的一个特点是，你可以知道新闻的出处。如果发现《纽约时报》的某篇报道有错，读者可以找到我们，提出质疑或控告。在一个到处充满谎言的世界里，信息的出处很重要。

我认为，好的媒体生态格局是，每个人都可以依靠智能手机和Facebook，用视频直播在世界某个角落发生的事，以及他们对某件事的态度。但是，我们依然需要专业、严肃、真实、可核查的新闻报道。

腾讯文化：《纽约时报》现在从事深度调查报道的记者多吗？

马克·汤普森：实际上，我们从事深度调查报道的记者比以往更多，我们在这一领域也投入了比其他媒体更多的资金——假如要靠卖新闻赚钱，你生产的新闻就要专业。对他人新闻进行再加工，作为商品是行不通的。我们要做的，是真正的原创新闻。

《纽约时报》现任主编迪恩·巴奎也非常重视深度调查报道。我们的目标是：报道好美国的国内（社会）新闻、政治新闻和商业新闻，以及国际新闻。我们有三十多个驻外分部，我们尽全力报道中东、非洲、东亚等地的新闻。我们相信严肃新闻的力量，并在严肃新闻上大笔投资。

腾讯文化：你如何看待新闻业的未来？

马克·汤普森：我们正在经历变革，有一些媒体没有幸存下来。但实际上，现在每个拥有智能手机的人都可以报道新闻，并将它们传播到全世界。我们必须得适应这样的世界，这个不同于20年前、30年前的世界。

目前新闻界正处于过渡时期，很难预料具体某个新闻机构的命运。但我相信，对于准确、可靠的信息，全世界公众的需求是不会改变的——这个世界很有趣，也很可怕，到处是机会，也到处是风险，人们需要知道真相。此外，人们越来越追求高质量的新闻，越来越多的人会愿意花钱购买这类新闻，并习惯于用智能手机阅览。

对新闻业的未来，我很乐观。我认为新闻环境将会越来越好。

“视频直播太伟大了！”

《纽约时报》在Facebook Live上的视频直播

腾讯文化：今年4月，《纽约时报》开始与Facebook Live直播平台合作，进行视频直播。这是你们数字化转型的又一大动作。具体来说，在视频直播业务上，《纽约时报》和Facebook是怎样合作的？这些视频主要由谁制作？

马克·汤普森：Facebook需要一些高质量的视频。所以我们双方合作，《纽约时报》负责每年给Facebook制作一定数量的视频，Facebook直接给《纽约时报》钱。Facebook只是一个平台，这个平台上的视频质量高了，它也就更强大。

这些直播的视频都是我们新闻部的记者制作的。在美国，我们是较早开始视频直播的媒体。到目前为止，我们的视频直播已经进行了三四个月，有一百多位记者参与。

腾讯文化：目前你觉得效果如何呢？

马克·汤普森：非常棒！英国“脱欧公投”后，我和《纽约时报》记者吉姆·鲁滕贝格对话，做了一期视频直播。此前我们在法国戛纳等待公投结果，一夜未眠。凌晨6点，我们在海边通过Facebook Live 直播。

我当时想，不会有几个人看。没想到，大约有50万人看了那场直播，评论数超过1000条——iPhone直播快赶上电视台的现场直播了，太不可思议了！这个新媒体形式太伟大了！

腾讯文化：为做视频直播，《纽约时报》投资了多少？在直播中，你们会遇到一些技术难题吗，比如网络问题？

马克·汤普森：投资了一些，但不多。大多数记者都有智能手机，而且他们反正也要去做报道。他们直播时使用的软件是现成的，由Facebook提供，所以并不需要额外花多少钱。

关于网络的问题，有时我们也会遇到，但是较少。在美国，大部分区域有网络，而且网速很快。很多召开新闻发布会的场所和办公地点也会提供网络。

腾讯文化：记者们做视频直播的热情高吗？

马克·汤普森：几周前，在美国共和党全代会现场，我发现我们的记者非常喜欢做视频直播：只要把手机举起来录就可以。和摄像机相比，手机一点也不吓人，拍摄质量也非常好。

腾讯文化：就你所知，最受欢迎、分享次数最多的视频直播主要是关于哪些内容的？

马克·汤普森：硬新闻（hard news）。一个多月前，有个非常令人震惊的视频在网络上流传：美国明尼苏达州一个年轻的黑人女子，通过Facebook Live直播了她的男友在路上被警察截查、枪击的过程。当然，这类新闻是由普通民众而不是《纽约时报》记者拍摄的。我们只是在自己的媒体平台上发布对方的链接，并进一步跟踪报道这个故事。

让我找一条我们记者制作的视频给你看，这样你能更直观地了解视频直播的过程。

（记者注：马克·汤普森展示的这个视频名为《生命碎片：路边的谜》。它发布于7月13日，是《纽约时报》视频直播的剪辑版，时长10.5分钟。它讲述了这样的一个故事：一个大风天，《纽约时报》记者黛博拉·阿科斯塔在纽约街头发现了一张张散落的老反转片。她想知道是谁把这些美丽的片子扔了，和编辑部商量决定启动直播后，就开始去寻找。

《生命碎片：路边的谜》直播截图。右为记者打电话寻找反转片主人

沿着散落的老反转片，记者找到了一个垃圾袋，里面有更多的反转片，以及一封信。最后她发现，这是一个关于生命、爱和失去的故事。反转片中的女人生前是美国《新闻周刊》的记者，经常驾驶飞机游历世界。

网民围绕这个直播展开了热议。有人很感动，说垃圾袋里藏了一个女人的一生。也有人觉得无法理解——《纽约时报》新闻主编怎么可以让记者到垃圾袋里找故事。）

腾讯文化：这个视频很感人，但貌似不属于“硬新闻”。

马克·汤普森：应该算是新闻特写。我们会有各种各样的报道和内容，不光是硬新闻。

腾讯文化：你们如何靠视频直播赚钱？

马克·汤普森：有很多种赚钱方式。我们现在希望这些视频能吸引观众，然后让更多的人付费订阅我们的网络版或App。此外，可以在直播的视频前插播广告。一段时间后，我们还能和合作伙伴在视频直播的基础上制作品牌内容。

“数字记者”已是新闻编辑部的主力

《纽约时报》的部分App

腾讯文化：8月19日，《纽约时报》宣布关闭其客户端新闻简报App“NYT Now”。至此，《纽约时报》推出的两个新媒体产品（另一个是“NYT Opinion”）都宣告失败。对此你如何评价？

马克·汤普森：如果想吸引新受众，更好地利用新设备，你不得不尝试各种各样的新产品，而且并非每个产品都行得通。

刚宣布关闭的“NYT Now”是通过智能手机获取新闻的应用程序，具有革命性。它的最大特色是内容能和《纽约时报》的核心App“NYT”的内容融合。但最终它并未像我们预期的那样，实现付费订阅。

我们一两年前推出了另外一个App“NYT Cooking”（《纽约时报》菜谱），它运营得特别好。我们也在研究推出新的App和其他产品。

腾讯文化：一个比较具体的问题是，这些新App的内容由谁提供？

马克·汤普森：在现代的新闻编辑部，有很多传统的新闻记者，有更多摄像师、数字图形处理专家、能写计算机编码的记者、擅长VR（虚拟现实）技术的专家……而且大多数传统的新闻记者也掌握了数字技能，既可以为纸媒写报道，也可以从事数字化（digital）的报道。

目前我们只有很少的几位擅长纸媒报道的记者，我们把他们称作纸媒专家，把他们工作的地方称作纸媒中心。其余的记者基本上都可以做任何形式的报道。

现在的趋势是，传统的新闻编辑部已经差不多变成了数字编辑部，新闻编辑部的主力已经是“数字记者”，只擅长纸媒编辑的人员占的办公区域很小。这和过去反过来了。

毫无疑问，新闻的未来是数字化。

腾讯文化：那目前《纽约时报》印刷版和网络版、App版的区别是什么？

马克·汤普森：非常相似。当然，数字媒体拥有更多视觉化的内容，以及动画图形和视频，印出来的报纸没有，但印刷媒体和数字媒体的新闻内容都差不多。

腾讯文化：2015年11月，《纽约时报》推出了VR新闻电影。现在这方面的业务开展得如何？

马克·汤普森：制作VR新闻电影很贵，我们在这方面花了很多钱。但是我们也有利可图。实际上，我们最后赚钱了。

我们成功说服合作伙伴Google，一起发动了这场推广VR新闻电影的运动。我们向100万订阅者赠送了纸盒式Google VR 头盔Cardboard，推出了“NYT VR”App。用户下载App后，戴上头盔就可以观看《纽约时报》制作的VR新闻电影和广告。前者由《纽约时报》新闻部门制作的。后者大概30秒，由《纽约时报》内容营销部和商业合作伙伴（如通用电气）共同制作，后者通常会为这段视频支付100万美元。

《纽约时报》和Google赠送给订阅者的VR头盔

腾讯文化：除了《纽约时报》，在你看来，美国哪些传统媒体向新媒体的转型比较成功？

马克·汤普森：在很多传统报纸倒闭的前提下，《纽约时报》是个例外。总体来看，我们目前的经济收入情况还不错，这对整个新闻业而言也是件好事。

有些传统媒体做得也不错，比如《华尔街日报》和《金融时报》。但除此之外，没有几家报纸比我们做得更好。

腾讯文化：在未来，《纽约时报》还有哪些发展计划？

马克·汤普森：我们希望进一步开拓国际市场，发展国际订阅业务，吸引更多世界各地的用户。我们也会更加关注生活方式方面的内容，这有利于继续做相关的产品。对电视、电影和健康类的内容，我们也很感兴趣。

此外，我们发现很多公司抱怨数字广告服务的单一和不足。我们也将致力于这方面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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