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政 | “妄议中央”怎么译？

杨静芝

2015-11-03 豳风 英文联播

“妄议中央”该怎么翻译？说到底是把“何为妄议中央？”搞明白的问题。

2014年1月20日，习近平在《在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第一批总结暨第二批部署会议上的讲话》上是这样提起“妄议中央”的：

有的干部也认为，自己没有腐败问题就行了，其他问题都不在话下，没有什么可怕的。一些人无视党的政治纪律和政治规矩，为了自己的所谓仕途，为了自己的所谓影响力，搞任人唯亲、排斥异己的有之，搞团团伙伙、拉帮结派的有之，搞匿名诬告、制造谣言的有之，搞收买人心、拉动选票的有之，搞封官许愿、弹冠相庆的有之，搞自行其是、阳奉阴违的有之，搞尾大不掉、妄议中央的也有之，如此等等。

据此分析，“妄议中央”和腐败不同，它被定义为党的政治纪律和政治规矩。在十八届四中全会第二次全体会议上，习大大这样说明二者的关系：“腐败问题与政治问题往往是相伴而生的。搞拉帮结派这些事，搞收买人心这些事，没有物质手段能做到吗？”

可“妄议中央”看来就是一动嘴唇的事儿，也可以用不到物质手段，这就难怪引起公众的误读了。贺卫方先生问：“当年中央搞大跃进时，彭德怀提出质疑，算不算妄议?”这大概是具有普遍性的疑问。

昨日，《新疆日报》前总编赵新尉因严重违反政治纪律和政治规矩，妄议中央和自治区党委的重大工作方针等被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再次让“妄议中央”成为热词。

英国每日电讯报
◆ An editor in China's violence-prone region of Xinjiang was sacked after he expressed doubts over government policies (对政府政策表示怀疑).
◆ A former editor in China’s violence-wracked region of Xinjiang was sacked after making “irresponsible remarks (不负责任的言论).”
◆ ...China’s communist leaders have warned officials recently over comments which stray from the official line (偏离官方政策的评论), with new regulations released just over a week ago

《每日电讯报》文章的解释涉及了两个要件。一、质疑中央政策。二、不负责任。第一点符合基本的定义（显然，如果赞扬中央政策，即便有点“不负责任”，也算不上“妄议”）；第二点则稍显模棱两可，到底什么算不负责任？

按《每日电讯报》的解释，彭德怀在庐山会议上确实“express doubts over government policies”；《党史文苑》文章称，彭毛二人斗争升级后，脾气火爆的彭老总在大会上骂娘，想来也颇为“irresponsible”。那么，这是不是今天说的“妄议中央”呢？

本着依法治国、依规治党的原则，答案还要到新公布的《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中寻个究竟。《条例》的原文如下：

通过信息网络、广播、电视、报刊、书籍、讲座、论坛、报告会、座谈会等方式……（一）公开发表违背四项基本原则，违背、歪曲党的改革开放决策，或者其他有严重政治问题的文章、演说、宣言、声明等的；（二）妄议中央大政方针，破坏党的集中统一的；（三）丑化党和国家形象，或者诋毁、诬蔑党和国家领导人，或者歪曲党史、军史的。

“议”，（1）其对象是“中央大政方针”；（2）核心是“妄”，包括“违背”“歪曲”“丑化”“诋毁”“污蔑”等不同方面；（3）前提是“通过……(公开)场合”。

贺卫方之问可以得到解答，庐山会议实际上由三部分组成，首先是务虚的“神仙会”，接着是政治局扩大会议，最后是八届八中全会。彭德怀在“神仙会”的小组讨论上提出尖锐批评，因为觉得会议纪要避重就轻，就以一名党员的个人名义给毛泽东写了“万言书”。

这不符合“妄议中央”的前提条件，即通过信息网络、广播、电视等公开场合，无论是政治局扩大会议，还是八届八中全会都是党的正式活动，按照民主集中制原则，彭德怀当然有权利发表尖锐意见。

这中间还有个小插曲，7月16日，毛泽东批示将彭德怀的信印发与会全体同志，并在大会上进行了批判，这让彭老总颇为吃惊，他悄悄对主席说，我给你个人的信你怎么印发了呢？毛说，你也没说不让我印发啊。

当然，无论因不印发，都该算党内而非公开场合。《纽约时报》说得更透彻些：

纽约时报
◆ The Communist Party has expelled the recent editor in chief of the official newspaper of the volatile western region of Xinjiang for openly discussing party policy (公开讨论党的政策) and for corruption.
◆ ...the fact that Mr. Zhao was being investigated for “discussing party policy in an open manner (以公开的方式讨论党的政策).”

《纽约时报》抓到了前提要件，却没有提及“妄议”的“妄”，“不允许公开讨论党的政策”，这个解释也有片面之嫌。彭德怀在《万言书》中说：“浮夸风、小高炉等等，都不过是表面现象；缺乏民主、个人崇拜，才是这一切弊病的根源。”这是一句“要命”的话，但现在回头看，也绝非妄言妄语。

南华早报
◆ In mid-October, the Party’s anti-graft watchdog amended its disciplinary rules, which added more offences that could lead to the expulsion of cadres, such as vilifying party leaders and “distorting party history”, as well as openly making “inappropriate” comments or challenges to the party’s key policies and directions (公开发表不适当地评论或挑战党的大政方针).

《南华早报》用了“inappropriate”，解释显得周全一些。《卫报》索性把“公开”和“不当”两个要件罗列起来。

卫报Zhao Xinwei, the editor of the state-run Xinjiang Daily newspaper, was removed from his job and expelled from the party after an investigation found him guilty of “improperly” discussing, and publicly opposing, government policy (不适当地讨论和公开反对政府政策) in China’s violence-stricken west.

那么，问题来了，很多人会说，如果党员有凭有据的批评，只是没有选择通过党的组织活动或党的规定表达，这又是什么性质的“错误”呢？现在看来，《纪律处分条例》中没有现成的答案。

因为反对四项基本原则和改革开放这些大的原则，很难做到有凭有据。中央的“大政方针”也相对笼统，毕竟不至于全盘错误。

至于“歪曲”“诋毁”国家形象、国家领导人以及党史、军史，缺少凭证正是“歪曲”和“诋毁”的题中之义，自然也不能存在什么有凭有据地“歪曲”，如果“歪曲”和“诋毁”没有被滥用的话。

可毕竟有一些不太同于《条例》规定的情况。比方说罗昌平和王文志通过个人社交媒体公开举报发改委的刘铁男和华润的宋林。罗王二人同时也向中纪委举报，这是正常的党内程序，可同时又通过网络媒体施加了影响力，这又怎么说？

笔者个人分析仅供参考：毕竟最终被证明确有此事，因此二人的实名发布行为也不算突破《纪律处分条例》设置的底线，但大抵不是一种受到鼓励的做法。严格说来，这也不太符合党的政治规矩。

换一种更容易被西方接受的方式说，党的政治规矩，其本意并不是斯大林政治，鼓励党员通过党的组织活动有序地参与党内民主，而非投身于广场政治。

中央纪委法规室主任马森述解释“妄议中央”时说，这是基于《党章》在总纲中对民主集中制的规定。一方面要求必须保障党员的民主权利，一方面还必须保证全党的团结统一和行动一致。

这的确是中国共产党和美国的政党的不同之处，民主党和共和党是要上电视吵架，公开辩论。有什么主张，让人民评评理，这种民主方式也不错的。当然，我们批评他们“永远在表达，从未在行动”，这也正是民主党候选人博尼-桑德斯的立场，问题是桑德斯不可能当总统。

相比而言，中国实施一种被称为meritocracy（贤人政治）的执政架构，“闭门讨论”是贤人政治的一个特点。一定会有人问，党内生活？谁敢在组织生活会、党委会上表达不同意见呢？赫鲁晓夫同志，当时你在哪里？

（当赫鲁晓夫在批判斯大林时，有人给他递条子，“那时候你在哪里?”  赫鲁晓夫大声喊：“谁写的这张条子，请你马上从坐位上站起来，走上台。”没有人站起来，全场仍死一般的沉寂，大家都等着赫鲁晓夫的爆发。 几分钟过去了。赫鲁晓夫平静地说：“好吧，我告诉你，我当时就坐在你现在的那个地方。”）

一把手和二把手的感触是不同的，一把手往往觉得“开会是很想听他们出出主意，可他们就是不说”，二把手则普遍反映“一言堂”仍然很严重。这两种相反的感受都是真实的，很可能没有人在说谎。

如何改观这种政治生态是所有官僚体系面临的共同问题，程度有所不同。美国前国务卿鲍威尔和小布什政见不合而选择辞职在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华盛顿特有的政治生态。有观察者认为，《纸牌屋》反映的华盛顿无效政治，尽管有所夸大，不啻为美国霸权衰落的内在原因。

因此，把“妄议中央大政方针”和改观党内政治生态和探索推进党内民主放在一起看，而不是孤立地看，就能看出一种顶层思路：并非以专制替代民主，而是以可控的精英民主替代“阿拉伯之春”式的民主。成效如何尚待观察。

另有一点中国特色的东西，从官方话语推断，中国的“精英”（或称为先锋队）要时刻警惕成为“受资本控制的西方精英”（民主党候选人希拉里如何一面从华尔街圈钱，一面抨击华尔街之狼成为了最新证据），我们认为自己在真诚地推行林肯理想中的“民有、民治、民享 (of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 for the people)”。

中共希望每一个党员能有这样的理论自信、道路自信和制度自信，这是一个高标。如果达不到，至少要守住底线，就是要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其中最重要的是党的领导。赵新尉错在了底线没守住。

路透社对“妄议中央”的解释相对比较全面，“公开、不当、没有根据”，缺一不可。

路透社
◆ An investigation has found that Zhao "improperly discussed (不当讨论)" party policies in Xinjiang and "publicly made comments in opposition (公开反对)" to how the party conducted itself in the region.
◆ ...New discipline rules unveiled last month ban "baseless comments (没有根据的评论)" on major polic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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