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都是虛空
來自發展中國家的人,難免在神情上都多一絲生存緊張,中國在海外的留學生尤其讓人感覺到這一點。看不到出自內心的笑,連談話時也似乎只有一個主題:今後有什麼打算?每做一件事,都在問自己:對我有沒有好處?
坦白的說我自己剛到香港時就是這樣,只覺得自己多麼沒著落,無根無底的飄在他鄉,我要努力啊,絕不可浪費自己的任何精力,房子,車子,名譽,地位,還有漂亮老婆,我什麼都要啊。要學最能給我帶來利益的東西,去做最有利自己的事情,直到我成功。
當時我就是這麼典型功利,到現在我都想這樣痛駡自己。
數學指出函數的極大值往往在最不穩定的點取到,人追求極端就會失去內心的平衡,到時候就不難體會到數學原理的深刻。我很快讓我的功利心理逼到無路可走了,對所學的東西懷疑,擔心自己變成書呆子,對自己有信心,找不到真正的朋友,找不到讓身心平靜的樂趣,每天都在心潮起伏。最後我去找學生輔導員。愚蠢的訴說倒不多提了,不過我記得他大鬍子的臉有了微笑,眼睛裏放出寬容而溫和的光。他告訴我覺的我很有意思,他第一次遇到這麼坦白的學生。“那些東西有什麼意義呢,你懷疑得很好。“之後就翻出聖經來,給我讀某些章。
Everything is meaningless.竟是聖經裏的話語。 那是我看到的最為震驚的一句話, 也是我後來覺得最深刻的一句話。中國人很難理解,對在功利教育裏薰陶過來,缺少人格教育的中國學生,更無異於晴天霹靂。 成績,offer, 學位,這樣那樣的好處,每天拼命算計的東西有什麼意義?假設你突然死掉,世界將會怎樣?世界將一樣絢麗,地球轉的一樣快,太陽系每天在宇宙中換一個位置。大海還是大海,波濤還是波濤,一樣的花開花落,潮起潮落。你的親人可能會掉眼淚,但是周圍的人在三個月內將你忘個乾淨,那是你曾經那麼在乎他們怎麼看你的一群人啊。如果上帝存在,在他的眼裏,你是多麼可憐的小蟲子,在活著的短暫歲月裏,在最美好的青春裏,都不曾快樂過,用盡心力去聚集一大堆外在和心靈沒有關係的小東西,只是出於對未來的沒有信心,小小的心靈在接近熄滅的一天還在發出那個愚蠢的聲音,讓你忙碌,讓你憂慮的聲音:我要,我還要。天底下充滿了這樣的小蟲子,當一個離開了,又有一個來了,做著同樣的事情,洶湧著同樣的小小念頭,受著同樣的煎熬。 於是上帝要感慨了:虛空的虛空,凡事都是虛空。已有的事,後必再有;已行的事,後必再行。日光之下,並無新事。
已過的時世代,無人紀念;將來的世代,後來的人也不紀念。
------聖經 舊約 傳道書
我不是在傳教,當時的輔導員也不是在傳教,但是讓我立刻看到自身的渺小,物質追求的虛妄,內心的愚昧。看看資本主義的學生輔導,是不是比我們這邊高明多了?馬哲曾幫助過我們什麼?
不要憂慮“不要為明天憂慮,天上的飛鳥,不耕種也不收穫,上天尚且要養活它,田野裏的百合花,從不憂慮它能不能開花,是不是可以開得和其他一樣美,但是它就自然的開花了,開得比所羅門皇冠上的珍珠還美。你呢,憂慮什麼呢? 人比飛鳥和百合花貴重多了,上帝會棄你不顧嗎?”
一個朋友告訴我,他在等美國 offer 的時候,常常夢到接到牛校offer, 過度興奮到醒,更為鬱鬱,感慨 “但願長醉不復醒”。 這樣的故事大家聽了不會太驚詫,由此不難理解《儒林外史》中的進中舉了。 而得到offer的人到了海外,往往要經歷更多的夢醒時分。
為什麼活得這麼累? 生命本是如此美麗,連飛鳥和野花都可以盡情地享受上天的恩賜,而這些有高等思維的聰明人,卻活活讓思維搞得神情鬱鬱,哀聲歎氣。
常有人感歎西方人笑起來那麼真實,那麼出自內心,探討起來,又歸結到他們更有錢,他們的社會更發達。可我覺得那不是原因。原因就是他們比中國學生更接近飛鳥和野花罷了,更接近《阿甘正傳》裏的弱智罷了。他們更天真,相信那個萬能的上帝會永不遺棄他,所以他們可以少想很多的問題,反而過得更順利,在團隊裏表現得更凝聚,因為過分的私心是無法向大家共同的上帝交代的,他們可以很快做出一個Microsoft,一 個Dell,但是大家可以看看中國的北大方正,聯想,新浪, 管理層一年的地震比臺灣還多, 這麼多年來,連沖出亞洲的野心都沒有真正實現過。 這難道不是上帝給西方人帶來的好處,耶穌說信我就可以得救,不管這個上帝是不是虛擬的,但他在事實上填補了人性的巨大空白,人家的Microsoft 就證明了他的存在,正如電腦的虛擬記憶體,儘管虛擬,但事實上的作用是巨大的。中國學生總是懷疑這個看不見的上帝是否存在,更在私下裏說,他對我能帶來好處嗎?其實中國人什麼都不信,只信好處,從古時的考八股起,讀書就是為了好處。因此,大家每天活在害怕沒有好處的憂鬱裏,想靠自己小小的思維,在著巨大的世界系統裏去謀取好處,上帝忍了淚水,背過臉去。思維的無奈我並不主張虛無,儘管我在上一篇文章裏盡力去指出物質追求的虛妄。
正如薩特認為,人生本是本無意義,但是怎樣擺脫虛無卻是有意義的。王朔的意義在於砸碎那些沒有意義的假崇高,伍迪.艾倫的意義就在於不斷指出人生的荒謬。如果一切都是那麼可笑,我們怎樣面對每天的24小時? 但是活著就是這麼簡單,它只是一個過程,簡單而自然地發生,以至於任何干擾和關注都是多餘。就像飛鳥掠過天空,野花靜靜地開放。能把什麼東西叫做現在嗎?你能佔有什麼東西嗎?一切的意義只在時間的流動的河中。就像一團火,哪個燃燒的過程才叫火,一旦過程停止了,火不存在了。人的思維在作怪,它是一個雙面的東西,它不總是帶給我們好處,雖然我們對它有那麼多自信。 思維在很多時候嚴重地干擾了那個自然的生命過程,它在想單個的狀態好不好,值不值得,合不合規範, 能給自己帶來什麼,所以我們很快變得不快樂,不安穩,再也無法享受那種自然的喜悅了,正像被攝像的人,他的表情立刻不自然起來。恐怖片裏的鬼魂可能一直不曾出現,人們卻開始牙齒打顫,是被自己思維折磨而已。學電腦的朋友肯定知道作業系統將一個進程懸掛起來的意思。人的那個蠢笨不堪的思維,憑什麼要常駐記憶體?它那麼長期的運轉,又真正解決了多少問題?為什麼不在必要的時候懸掛它,去享受生命的自然? 明白這一點將改變你的生活,思維會使你陷入矛盾,很多時候它是多餘的,用心去體會,甚至用毛孔去感受就足夠了。當你不再判斷,不再分辨,不再比較,不再權衡,你就立刻、和諧起來。“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那時,還用考慮什麼呢?“此間有真意,欲辯已忘言”,連言語都是多餘,因為言 語來自思維。佛陀的撚花一笑,詳和的神情,雖靜坐,似乎已飛躍世間一切,他坐在了那個生命的根本之上, 再也沒有一絲的不和諧。
讀書的時候,我常常到海邊聽滔聲,坐下來看著太陽落下,那會是我一天最美好的時間,當太陽沒下去,晚霞漸漸褪去顏色,波浪依然輕輕拍打岸邊,幕色從四周將我圍過來,靜默中我會在心靈裏升起喜悅,感覺到冥冥中那個永恆的力量,它在緊緊將我抱住,天地萬物和我一樣同在,也被溫和地抱著,我將永不孤獨,永不傷心,永不絕望,因為那力量就一直在那裏,將永遠在那裏,我是它的恩賜,我的靈魂從未像那時一樣枝繁葉茂,內心從未像那時一樣寧靜和諧。我不用去分辨那種力量,是上帝也好,上天也好,老子說的道也好,有什麼關係呢?分辨只是是思維常幹的蠢事罷了。所有的心靈都是一樣的,所以我相信所有人都有那個和諧的狀態,就像收音機有那個頻道一樣,只不過太多人沒有調到過。太陽,大海,清風明月,鳥語花香,生生不息的物種,是多麼大的恩賜啊,只在我們斷暫的生命裏才可以感受到,可是太多的人從不念及。他們將自己全部地交給了少得可憐的腦細胞,心靈交給了那個拙劣的 CPU, 時時刻刻在做狹窄不堪的運算和判斷,所以才會長時間掙扎焦慮,只看到85分和90分的區別, 5000元月薪和10萬年薪的不同,牛校和爛校的分辨。所以“鬱悶”,“無恥”,“倒楣”,“不爽”,“急”,這樣的辭彙就開始在嘴邊氾濫了,就像破電腦的出錯提示一樣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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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沒有打算再寫很多了,關於人生的刨根問底本來就是沉重的課題,無異讓學業繁多的學子們再懷疑自己,平添憂慮。倒不如多說點逗樂的事,每天多嘻嘻哈哈一陣。前不久見到北大的一個女生,說我前面介紹香港的文字很實用,後面的文章就越來越看不懂了,可以理解,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要像我一樣想這些問題的,特別是女孩,一天多說幾聲“挺好的”“好溫馨喲”就算過得不錯了,古今中外都不曾出過一個女哲學家。但是,這位未曾謀面的北大師弟在等我的續集,謝謝你,xmdl(阿扁魚), 我不願讓你失望這一篇是為你而寫的。
我們看的人文書前面提到的女生就問我,在留學過程中最大的收穫是什麼,我回答是長了見識。就像在小地方呆久的人出來見了大海,這個收穫大得很。所以我漸漸地學會了真正的謙虛態度,越來越承認自己所可以理解到的,可以認識到的只是這世界的太小一部分。在我的腦力範圍外有太大的空間,從這一點來看,我們每個人都對自己有過多的自負,每天都在或多或少的幹著作井觀天的蠢事,爭論著盲人摸象的爭論。
清華北大的學生的人文素養,我想,很多來源於圖書館的人文書籍,因為喜歡讀書的學生多半在那裏搬書回來看。可是那些書多產於七十,八十年代,基本上是被一把姓馬的刀閹割了的太監式的書,我不怕得罪人。怎麼閹割法?舉個例子,“總體而言,宗教是唯心的,錯誤的世界觀,被統治階級利用來麻痹被統治階級的廣大人民...”從此,你知道了這一點,你麼讀釋迦,讀耶穌,讀老莊,都覺得如同太監一般陰陽怪氣。在紅色的年代裏,馬刀所向無敵,包括孔夫子到孫中山,從曾國藩到蔣介石,都少有可以逃脫的,因為他們有“階級局限性”。
但是我到了香港,就看到了很多臺灣的書,很多香港的書,原來這些書本不象太監的,甚至不比姓馬的書少陽剛之氣,可以讀得讓人忘食,哎,可憐它們的被閹。這些都是我以前腦子以外的東西,所以我立刻知道要謙虛了,人總是受著他的經歷和環境的巨大局限,他甚至不意思到,沒有選擇地被限制隔離著。
耶穌呢,用我們的眼光看,他太失敗了,沒有妻子,沒有兒子,沒有房子,沒有財產,沒有地位,最後還要被釘死,他只是游走于四方去救助受苦受難的人們,他有餘的眼光總是看到了世界的外面,因為他也到過更高的維度裏。
莊子至今看來還是活得最浪漫最灑脫的中國人,他是超脫的同義詞,他也是高維空間的螞蟻。
去讀他們,去體會那種來自另外一個維度的智慧的震撼,儘管你可能無法改變無奈的現實,但是可以深刻地改變自己,儘管無法擺脫沉重的肉身,依舊無選擇地活在平面上,但是,心靈獲得了自由。願意升起你的心靈嗎?
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而且我們永遠只能是自己,盧梭說的,對於整個世界我微不足道,但是我對於自己確是全部。事實上我們只對於自己重要,如果我死掉了,沒有幾個人會在三年後保持對我的記憶,如果我痛苦,沒有幾個人會有真正的同情,因為太難了,每個人都無法瞭解我的意識。 所以我們要獨立,活著就是成為自己,那個獨一無二的自己,去尋找自內在的完美與和諧,去實現句那沒有選擇的話: I am who I am。Simply because I am not and can not be anyone else.可是我們受教育,教育的目的就是教我們忘掉自己,去變成一個稱為標準的人,不是這樣嗎?從小學起我們就要評三好,樹標兵,學雷鋒,學賴寧。老師總是看到我們的惡習,“你那樣子不合行為規範,不可恥嗎?”
到了大學,我們又自由了多少呢?我們依舊看別人,看典型,看所謂成功者,我們依舊活在要忘掉自己的標準包圍中,去bbs看看,似乎所有人都統一了口吻,GRE 2400,拿了牛校offer, 簽了著名外企,找到了ppmm, 牛啊,羡慕啊,爽啊, 歷史走到了21世紀,北大和清華人只剩下一副面孔了,每年招了很多新生,最後就剩下了一個。
比較是有意義的嗎?作為一個獨一無二的存在,作為自己的全部主宰,為什麼要什麼都和人家比才可以找到意義?為什麼當別人考G的時候,我也一定要考,為什麼考不過2200就要鬱?為什麼billgates 成功的時候,我也一定要學電腦?可是自己和別人是多麼的不同,些不同難道可以在一些欲念的驅動下輕易的忽略?
崇拜是有意義的嗎?明星是需要那樣追捧的嗎?中國的那支爛球隊是需要那麼多關注的嗎?
當我們傾注希望的時候,他們借此賺到了更多的銀子,活得更加囂張,更加讓我們失望,我們是在給富翁們獻愛心,愛心那麼多,為什麼不獻給需要愛心的更多的人們,為什麼不獻給自己,獨一無二的自己?
當我們崇拜自己,熱愛自己,追捧自己,關注自己,我們就都也是明星了。這樣盲從將無法發生,起哄將無法發生,個人崇拜將無法發生。這個意義大的很,至少大躍進將不發生,文革將不發生,我們的經濟有可能早三十年走上正軌,現在我們不需要拼命飛躍重洋,中央到地方的官員就不要象現在一樣,在億萬人沒有工作時還竭力吹噓7%的GDP增長,就像陽痿的人,為了臉面,鄭重地去聲名:請看我濃密的鬍鬚,年增長率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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