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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刘永谋:元宇宙不是乌托邦,进入元宇宙是对自由的逃避 [打印本页]
作者: 刘海明 时间: 2022-1-17 08:44
标题: 刘永谋:元宇宙不是乌托邦,进入元宇宙是对自由的逃避
1.这是一本相当通俗而肤浅的乌托邦归纳的书,但考虑它完成于1922年前后,并自称是第一本乌托邦研究专著,而且对之前的东西概括得很全面,还是应该向赫茨勒致以敬意。相比于原文的文学性,译本差得太远,明显是几个人匆忙译成、赚点生活费的那种。我也做过这样的事情,非常感同身受。上述两个因素都不影响《乌托邦思想史》的启发性。
2.第一个问题就是何为乌托邦?作者没有专门讨论概念问题,只说这个词源于莫尔的《乌托邦》。而相关思考还有更有名的柏拉图《理想国》在上,于是一个重要问题是:乌托邦是理想国吗?问题的关键在于:乌托邦是不能实现的吗?也就是说,在当时条件下,乌托邦完全是幻想,没有实现条件的,甚至未来也会因某种原因不能实现。如果乌托邦构想能实现,它就不是乌托邦,而是理想国——众所周知,柏拉图的理想国很多措施受到当时斯巴达所采取措施的激发——或者说,成为社会改革方案,比如罗斯福新政(New Deal)。
3.乌托邦、理想国和社会改革方案,区别到底多大?是否有本质性的区别呢?赫茨勒认为存在本质性的区别。因此,他认为现代乌托邦——举贝拉米《回顾》、赫茨卡《自由之乡》和威尔斯《现代乌托邦》为例的——不是真正的乌托邦,而是“拟乌托邦”,因为“它们实事求是地对待人们,并采用人所熟悉的方法。完满地实现他们的理想似乎指日可待。”[1]由此,他认为乌托邦主要包括四种,即伦理-宗教性乌托邦(犹太教先知、启示录者、耶稣、奥古斯丁《上帝之城》和萨沃纳罗拉),柏拉图《理想国》(他没有明言,我给他点明一下:属于世俗乌托邦),早期现代乌托邦(莫尔、培根、康帕内拉和哈林顿),空想社会主义者(摩莱里、巴贝夫、圣西门、傅立叶、卡贝、勃朗和欧文)。
4.这个标准完全是个历史先后的标准——其实就是古代乌托邦和现代乌托邦两种——没有对乌托邦进行概念性的分析来进行分类。考虑到赫茨勒是个社会学家,也就原谅他了。还有一个问题,赫茨勒的视角完全是西方中心主义的,而且基本局限于犹太教-基督教传统。比如,中国先秦时期也有自己的乌托邦思想如太平世理念、老子“小国寡民”,陶渊明《桃花源记》等,如果按照完全的历史先后纳入则会显得非常混乱。
5.按照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乌托邦、理想国和社会改革方案的区别是辩证的,它们在现实性上的差异是程度上的、历史性的和地方性的。从历史经验看,任何乌托邦都不是完全没有现实性的,其中总有一些措施当时和后来得以落实,即使《圣经》中乌托邦思想在现实中有些也是实现了的;反过来,某种乌托邦设想被完全付诸实施,原原本本一成不变地实施,也是没有的,即使罗斯福新政很多也是失败了的,有些完全就停留在文件上的。因此,在我看来,所谓乌托邦大约思想家对终极完美理想社会的体系化构想,不用考虑其现实性:其中总是有些可以考虑落实,另外一些则看不到落地的前景的。
6.进一步地,可以从不同标准来分类乌托邦。从宗教性上看,可以分为神圣乌托邦和世俗乌托邦。现代以来,世俗乌托邦全面压倒神圣乌托邦,之前则是相反的。有意思的是,在中国世俗乌托邦一直占据优势,宗教影响自先秦以来从未压倒王权,最著名的如《桃花源记》。神圣乌托邦理论上还可以细分为:不谋求在人间实现的天堂或神国,以及希望多少在人间实现的人间天国,显然后者结果是遵照神的指示统治的神权政治体系。奥古斯丁的《上帝之城》虽然区分了上帝之城与凡人之城:“一个城建在上帝之爱上,住的是追求精神生活的人,并将自我置之度外。另一个城住的是追求肉欲的人,他们以自爱为基础并藐视上帝,是邪恶的化身”[2],但他对于上帝之城落到凡间的态度混乱,有时是它在不在世间,有时则说它就是教会。
7.神圣乌托邦是道德说教性的,而世俗乌托邦考虑整个社会设计的方方面面,而道德只是其中一个方面。古代神圣乌托邦都是国家苦难、文化衰落或价值观崩坏的产物,先知们希望神的怒火摧毁一切,然后上帝之城降临凡间。也就是说,神圣乌托邦需要新大陆或新宇宙。这一点在现代乌托邦诞生中也是明显的。赫茨勒认为,七大因素——即1)十字军东征,东西文明碰撞;2)《马可波罗游记》传播,使得西方人向往东方;3)黑死病使得西方社会矛盾尖锐,4)1453年君士坦丁堡陷落,东罗马帝国灭亡;5.)文艺复兴运动兴起的冲击;6)1450年前后引进造纸和印刷术,思想大传播;7)航海探索和远征,使得西方发现新世界——使得西方人看到“一个新宇宙的业已诞生,因而要制订出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排除旧时代的不够完善之处”[3]。
8.“新宇宙”、“新大陆”拓殖的说法是非常有趣的说法。这种拓殖不仅是凡人之城需要,上帝之城也需要。从某种意义上说,新教改革运动提倡因信称义,圣经印刷激增,也是基督教发现信众“心灵新大陆”,并加以占据。对不对?最近,很多人宣称元宇宙是新大陆,需要自由民去拓殖。这是一种乌托邦精神吗?我并不这么认为。从更深层的精神实质上看,乌托邦由乌托邦精神支撑,即赫茨勒所说的“乌托邦的基础是乌托邦精神,即认为社会是可以改进的,而且是可以改造过来以实现一种合理的理想的”[4]。我赞同赫茨勒的这一观点,即乌托邦从精神上说是坚持对现实社会进行整体化的设计、改造和进步,而不是逃入幻想之中而求得某种精神安慰或麻醉。这也是我反对赫茨勒区分乌托邦与拟乌托邦的原因。实际上,他没有意识到:他的这一划分与他提倡的乌托邦精神是相违背的。由此,元宇宙根本不是乌托邦,而是毒品或麻醉剂。
9.自由是现实的,是唯物的,而不是意淫的结果。这也是我不喜欢福柯思想的根本原因。元宇宙是对自由的逃避,而不是对自由的追求。弗洛姆说的好,当代所谓自由选择,实际导致逃避自由。元宇宙又是一个证据。关于自由,我相信马克思的观点:自由在社会中以唯物主义的方式实现。因此,我非常欣赏培根的《新大西岛》,其中的乌托邦在当代社会已经以很大的程度上得以实现。换言之,我对于新科技乌托邦寄予厚望。
10.在现代科学诞生之前,世俗乌托邦主要是道德乌托邦,以《理想国》为典型。柏拉图认为,国家和人一样都要有德性,其中最重要的是智慧、勇敢和节制,三者都实现则国家达到正义。正义既然是各安其位,劳动阶级就要忍受统治者、武士的剥削。如赫茨勒所言,“这种把国家美德与个人的心灵美的加以对比的做法,是由柏拉图提出的。”[5]所谓道德,柏拉图视之为统治者统治人民的根本利器。在我看来,现代科学催生的科技乌托邦是世俗乌托邦最有意义的进化。
11.因此,我是从技术治理的角度看待乌托邦的,焦点是研究科技乌托邦。第一,科技乌托邦思想史的范围要扩大,除了传统理解的宗教领袖、哲学家、思想家和科学家,不应该忽略:1)工程师的美好生活愿景,2)科幻文艺构建的乌托邦。第二,科学乌托邦研究牵涉到它的反面即敌托邦研究。敌托邦是不是反乌托邦?我并不如此认为,而认为敌托邦仍然是乌托邦。这里的关键在于:乌托邦总是一些人的乌托邦,另一些人的敌托邦。对不对?《理想国》要求妇女、儿童公有,不给劳动阶级统治权和受教育权,它是妇女、儿童和奴隶的乌托邦吗?不是,它是他们的敌托邦?反过来,《1984》是敌托邦吗?对于老大哥及其走狗,当然是乌托邦。这个问题常常被人搞混淆了。这就像唯科学与反科学一样,常常把科学及其运用、科学真理性与价值性搞混淆了。
12.从技术治理的角度看乌托邦,世俗乌托邦一直都包含某些技术治理的想法,即使道德乌托邦也是如此。总的来说,科技乌托邦之前的世俗乌托邦流行如下技治措施:
(1)强调建基于能力基础之上的精英政治理念。柏拉图的哲学王理念就是典型,他所说的哲学王是要学习数学和推理术的,而且将之作为哲学王培养的最高阶段。一定要记住,今天所讲的科学是古希腊时期哲学的重要部分。能力升迁的背后,是以知识多少安全权力配置的认可,而世俗乌托邦主义者基本上都强调自然科学知识的重要性。
(2)强调对婚姻、家庭的国家安排,今天常常称之为生命政治。柏拉图认为,生育管理是国家的职责,国家要努力改善种族,生孩子不是为了爱情而是为了科学;有功的人才能拥抱妇女,否则男女分居;男女成年才能生育健壮子女,男子25-55岁,女子20-40岁之间;孩子公有,国家抚育,在保育室中由保育员喂养;必须按照规定生育,制止法外生育,抛弃先天畸形的孩子。这里面有些现在被认可,有些则被斥责为优生学。不过柏拉图的逻辑是:人是国家的财产,要好好生养,而不是出于唯物主义科学动机。莫尔要求国家控制家庭,生育健壮的后代;家庭控制在16人之内,父亲管理,妻子服从丈夫,子女侍奉父母,年轻人侍奉年长者。不一一列举,总之生命政治常常与乌托邦联系在一起。
(3)科学建设城市,科学规划环境。这里面的逻辑是很清楚的:城市建设不搞好,环境不卫生,怎么能培养出健康的人民呢?《乌托邦》中的街道和房屋建设得井井有条,如钟表一样精准。《新大西岛》也是如此。《太阳城》严格控制人民的健康和环境卫生。傅立叶的法郎吉、欧文的团结合作村,都有标准的城市环境设计,配有公共食堂和集体宿舍。
(4)强调科学教育,强调专家作用。自柏拉图以降,乌托邦主义者无不强调教育的作用,主张将教育置于国家的强力控制之下,第一目标是统一人民的思想和道德(尤其是爱国主义),除此之外也强调学习科技知识和实用技艺的重要性,这种强调自然凸显专家的地位。这一点在培根的《新大西岛》中表现最为突出。如赫茨勒所以,“培根的社会不是建立在财富共有的基础之上,而是建立在知识共有的基础之上的。它是一种让所有成员都能享受社会福利的共产主义。”[6]而圣西门则主张国家建设三院:发明院、考核院、执行院。前两个由工程师、专家、文人、艺术家组成,后者由大工业家、资本家、银行家组成,而社会的精神权力交给他所称的“实证哲学家:(其实主要是科学家)。
13.总之,我们研究乌托邦是为了从中获得启发,为建设更好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服务。因此,我反对这样的观点:“我们可以断言,乌托邦不会真正得以实现,因为它始终是渴望而不可及的东西。乌托邦始终是一个转瞬即逝的国家”[7],相反认为如果放弃总体主义立场,很多乌托邦细节措施是可以考虑结合国情加以应用的。事实上,历史表明很多乌托邦设想已经被当代社会广为接受。
来源:不好为师而人师者
编辑:古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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